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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童年在乡村▪冬 作者:桔子树 本章字数:4278字 发布时间:2020-07-14

  下午,我们父子四人接着挖鱼塘。五哥和大伯也拿着箢篼、锄头,高高兴兴地来帮忙。可是,没过多久,大伯父子俩就被大妈喊走了。又过了一会儿,妈妈背着背篓,从她的二妹家回来。我们兴高采烈地围着妈妈。她把背篓放在地上,拿出里面的年货(新布鞋、新衣服、黑木耳、干海带、保宁醋、青皮甘蔗、红糖、酒曲、食盐、春联、鞭炮……)。

  渐渐地,天色变暗了,屋里的电灯亮起来了。妈妈去菜园里摘菜。爸爸挑着木桶去打水。二哥、姐姐和我在灶房里煮食物。

  过了一会儿,外面传来了妈妈惊喜的声音:

  “嗬——下雪啦!下雪啦!”

  我们三个孩子兴冲冲地跑出家门,并肩站在屋檐下。阴沉沉的天空中,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

  紧接着,九儿也从西厢房跑了出来,站在门口,尖叫着:

  “啊!真的下雪啦!快出来看——”

  话音刚落,屋里的人都跑出来,望着飘飘洒洒的雪花……

  奶奶自言自语:

  “哦,下雪好啊!”

  大伯一边挠头皮,一边说:

  “有句谚语叫——叫什么呢?我忘了……哦,‘冬天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下雪能够把危害庄稼的虫子冻死。”

  爸爸咧嘴一笑:

  “农谚说得好‘瑞雪兆丰年’。老天爷,您就下吧,下吧,下出一个丰收年!”

  妈妈小声地背诵着二十四节气歌:

   “春雨惊春清谷天,夏满芒夏暑相连。秋处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

  我伸出小手,接住几片雪花,仔细看看:原来,雪花有六个花瓣!一眨眼的功夫,我手中的雪花就变成了水。

  天灰蒙蒙的,风刮得很紧,雪下得很大……

  次日早上,我出门一看,白茫茫的一片——房子上,院坝里,小路旁,都变白了。我兴奋地朝外面走去,千层底布鞋踩在路面上,只听见“咔嚓、咔嚓”的响——路面结冰了。水田里的冰很薄,薄得不能让人去踩。树枝上,挂着一根根晶莹剔透的冰凌。我摘下一根尝尝,就跟无色无味的冰棍儿一样。我正兴致盎然地赏雪景,九儿又出来了。于是,我们俩沿着大门前的田间小路,一路寻找乐趣:从竹枝上收集美丽的冰凌,堆雪人,打雪仗,玩冰块,还用手团起雪球,扔向结冰的水田,看谁扔出的雪球滚得更远……

  一轮火红的太阳冉冉升起,冰雪慢慢地融化了,万物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我们一有空就拿着锄头和箢篼,去杏树下挖鱼塘,然后把挖到的鳝鱼、泥鳅烧熟了喂猫咪。猫咪因为有了香喷喷的烧鱼下饭,胃口大开,身体一天比一天健壮。慢慢的,狸花猫能捉很多老鼠了。老鼠们不知逃往哪儿去了,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一天,爸爸妈妈将一盆泡涨的糯米蒸熟了,拌入适量的酒曲、和匀,装入一个土陶缸里,盖起来,拿棉被捂好,放在灶房的一个角落里。没过几天,一阵阵诱人的米酒香,从陶缸里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撩拨着我们的味蕾。妈妈拿起勺子,舀出一大勺芳香四溢的糯米酒(那时候,我们总爱把“糯米酒”呼作“醪糟”),加入红糖煮沸,盛入碗中。热气腾腾、香飘飘的糯米酒,喝起来酸酸甜甜,暖胃又暖心,感觉真是无上的美味啊!

   午饭后,妈妈坐在小板凳上,后背倚靠着东厢房的一扇木门,一边绱鞋,一边说:

  “春节快到了,我们也该做点腊肉准备过年吃。可是,到了腊月间,猪肉又涨价了。我嫌贵,就没有买。陈兴隆,我们要不要把那头猪杀了过年?”

  爸爸手上捧着一本书,背靠着东厢房的另一扇木门。

  “虽然那头猪不够肥大,但也可以杀了。如果饲养到明年,充其量不过是多贴些膘而已。与其花钱买几块高价的鲜猪肉,倒不如杀头猪过年。”

  我急忙说:

  “啊——我可舍不得杀了那头猪!”

  妈妈看着我,问:

  “丽文,难道说你就不想吃香喷喷的嘎嘎(猪肉)吗?”

  “我……我是很想吃嘎嘎,可是……你们不是说过,要等到明年再杀猪吗?”

  “哦,计划没有变化快。猪儿已经长肥了,哪有不被杀的道理?俗话说得好‘人怕出名,猪怕壮。’猪儿壮了,肯定会被人杀了吃肉。呵呵,你想想,我们拿猪草和五谷杂粮饲养的这头猪,猪肉一定很香!”爸爸说着,把脸转向妈妈,“唐小鹰,哪天杀猪呢?”

  妈妈扳着手指头一算:

  “嗯——再过几天,就是春节了。今天下午杀猪,怎么样?”

  “好的。我这就去张家湾,请雨声来帮我们杀过年猪。”爸爸说着站起身,把手中的书往床枕头上一放,就跨出了家门。

  妈妈放下手中的活,站起身。

  “我赶紧去泡点咸笋干、木耳。今天晚上,我们邀请奶奶、外婆一家、大伯一家吃晚饭!”

  不多时,雨声大哥跟着爸爸走来了。

  妈妈打开猪圈的石门,把猪赶到屋后。爸爸叫来大伯、五哥、六哥,一同将猪抬到那块结实的矮石头上,死死地按住它。妈妈把搪瓷盆放在地上,准备接猪血。大哥手持明晃晃的杀猪刀,动作熟练地对准猪脖子,用力一捅……

  竹林下,八姐、九儿、姐姐、二哥和我,并排坐在干稻草上烧火煮水。锅底的木柴燃烧得很旺,不时发出“哔哔啵啵”的响声。灶膛里的火,越积越多,熊熊的火光照在身上,感觉温暖又舒适。我一看到红红的炭火,就想到了美味的食物。我一面想着,一面跑回屋,精心挑拣了几个漂亮的红薯,准备用来烧熟了吃。

  妈妈把一盆猪血拿回家,背着背篓出来了:

  “二娃,你去外婆家说一说,今晚来我们家吃饭,免得他们再做晚饭。丽文,快跟我去地里摘菜!”

  “知道了。”二哥说着,站起身,高高兴兴地往外婆家走去。

  我跟妈妈来到菜园地。伴随着“轰”的一声,菜地里的麻雀们一窝蜂地飞到树林里去了。半空中,有几片灰色的鸟毛飘飘悠悠地落下来。我捡了一片鸟毛,隐隐约约还带着鸟儿的余温。菜地里生长着生机蓬勃的抱儿菜、胡萝卜、白萝卜、棒菜、厚皮菜……满地都是水杉树的枯叶。

  妈妈弯下腰,拔起一些胡萝卜、蒜苗、芹菜、大葱。我蹲在地上择菜。她拿着背篓,去掰厚皮菜。

  ……

  爸爸借来大伯家的一张八仙桌,摆放在灶房里。我和小阿姨坐在灶下的长板凳上烧火。妈妈掌灶。姐姐和二哥负责打杂。客人们坐在一起聊天。妈妈将每一道菜都装两份,一张桌子摆一份。爸爸倒了几杯白酒,从柜子里拿出两碗花生,分别摆在两张八仙桌上:

  “吃饭啦!”

  我拉着小阿姨的手,愉快地说:

  “走,吃饭!”

  大家纷纷拿起竹筷,津津有味地吃起来。两张八仙桌上,摆放着同样的美食:大葱炒猪肝、火爆腰花、芹菜炒瘦肉、莴笋木耳肉片、胡萝卜烧排骨、清炒豌豆尖、猪血汤、红油泡菜。

  晚饭后,外婆一家要忙着回去。爸爸知道外婆家没有杀过年猪,于是就拿了好几块猪肉送给他们。

  客人们都走了,姐姐和我负责收拾碗筷。二哥煮猪食。爸爸妈妈准备做腊肉、香肠。

  爸爸妈妈把新鲜的猪肉均匀地抹上食盐,一个一个地放入土陶缸中腌渍起来。接下来,妈妈把她挑拣出来的猪肉,按照一定的肥瘦比例切碎,加入盐、糖、花椒、辣椒面、白酒等佐料,搅拌均匀,搁在一边。

  次日,爸爸将洗净的肠衣套在竹筒上,灌入碎肉,挤挤又捏捏,使灌入的肠体粗细均匀。妈妈找来麻绳,拿剪刀剪成小段段,给香肠分段,打结,挂在通风干燥处,晾起来。

  过了几天,爸爸拿出陶缸中腌渍的猪肉,穿在结实的竹竿上,连同香肠一并挂在锅灶口上方。妈妈把事先准备好的柏树枝啦,橘树叶啦,干稻草啦,花生壳啦,锯末啦,都用来烟熏腊肉、香肠。不出几日功夫,竹竿上挂着的腊肉、香肠都变成金色的了,油亮油亮的,散发着浓浓的香味儿。

  妈妈取下一块烟熏的腊肉和两节香肠,洗净,煮熟,切成片状。接着,妈妈把腊肉片放入热油锅中,翻炒几下。那一片片腊肉都卷了起来,装入盘中时,还“滋啦滋啦”地冒着热油。肉皮金黄,肥肉淡黄,瘦肉红亮。待到稍稍冷却,夹一片品尝,有滋有味,味道真令人赞不绝口!切成片状的香肠呈椭圆形,红白相间,浓香四溢。咬一口,麻辣适宜,满口生香。

  待到香肠和腊肉晾干后,爸爸妈妈把这些美食从灶房搬到里屋,整个屋子里都弥漫着诱人的浓香味儿。接下来,我们在半年的时间里,不会去外面买猪肉吃了。

  秋天的那窝小猪,一天天长大了,不能再由它们满地乱跑。由于粮食丰收了,爸爸妈妈精心挑选了四头小猪,关在猪圈里饲养。其余的小猪崽,还没来得及牵到集市上,就被附近的村民抢购完了。

  到了年底,家家户户都在为迎接新年做准备——洗衣服、洗鞋子、洗袜子……妈妈和姐姐把被罩(被套)和蚊帐拆了,连同我们一家子穿脏的衣服、鞋袜,一并拿到井边搓洗。姐姐把鞋子和袜子挂在门前的桑树上晾晒。

  妈妈拿着洗好的蚊帐和被罩,喃喃自语:

  “现在,大件的东西洗好了,院坝里晒不下了,到底应该晾晒在哪里好呢?”

  妈妈迟疑了一下,眼珠子骨碌一转,计上心来:她把盆子搁在田边,回屋拿了一把镰刀,绕到屋后,割下一根手指粗的长葛藤,拴在两棵柏树之间,将洗好的蚊帐和被棉布搭在葛藤上。北风呼呼地吹着,吹得湿漉漉的衣物摇摇晃晃,水珠“滴滴答答”落进枯黄的草丛里,倏地不见了。
  农历腊月二十九,晴。妈妈早早起来做好饭,用清水泡了糯米,炒了一碗香喷喷的白芝麻,拿出一大块红糖,递给爸爸。

  “陈兴隆,你去做芝麻红糖馅,准备包汤圆吃。我的事情多:要杀鸡、洗海带、炖猪蹄。”

  爸爸二话没说,拿了红糖和白芝麻,走到堂屋门口的石臼边,低头一看:石臼里面干干净净——大伯刚刚使用石臼捣花生米。爸爸将芝麻倒入石臼中,拿起木杵,将白芝麻捣碎,加入红糖……浓浓的红糖芝麻香味直钻鼻孔,真令人挪不开脚步。一阵阵“咚咚咚”的响声过后,芝麻和红糖就粘在了一起,变成了一个圆溜溜的大丸子。我忍不住伸出手,扣下一块尝尝,又香又甜,好吃极了!

  妈妈将泡涨的一盆白糯米抱到石磨边。爸爸拿来一个木盆搁在地上,往大木盆上放了一个又大又圆的笸箩,放在石磨下方的出口处。姐姐拿起一把铝勺,舀出少许加了水的糯米,倒入石磨口中。爸爸妈妈使劲儿地推动石磨运转——水磨糯米粉就像丁丁糖一样很粘很粘,似乎把石磨的唇和齿都牢牢地粘在一起了——非得让人下一番苦工夫,才能推动石磨运转起来。乳白色的水磨糯米粉宛若瀑布一样,源源不断地顺着石磨壁流下来,流进石磨槽,汇入大笸箩中……

   不多时,水磨糯米粉就磨好了,但是不能立即使用,还得将液体变成固体才可以。爸爸妈妈小心翼翼地将糯米浆抬进灶房,轻轻地搁在大木盆上。妈妈找来一块紧密厚实的卡其色布,盖在大笸箩上。爸爸拿竹筐铲起草木灰,倾倒在卡其布上面:一筐接着一筐,到最后,只能看见卡其布的四只角还露在笸箩外面。

  除夕早上,妈妈抓住放在水磨糯米粉上的卡其布的四只角,连同里面潮湿的草木灰,一并提走。映入眼帘的,是一整块圆溜溜的凝固了的糯米团!

  二哥低着头,仔细一看,不由得啧啧称赞:

  “糯米粉又细腻又白净,摸上去,不湿也不干,不硬也不软,做汤圆刚刚好!想不到,用来肥土的草木灰,竟然还有那么多用处。”

   姐姐喜笑颜开地说:

  “好神奇哦!”

  “这有什么神奇的?除了草木灰能够把糯米浆吸干,还可以把糯米浆倒入布口袋中,悬挂起来。生活中,只要我们多观察,多学习,多思考,脑子就会越来越聪明。”爸爸一面说着,一面撩起衣袖,“等我把汤圆面揉好,就开始做汤圆。”

  妈妈洗净双手,拿出三种汤圆芯子:白砂糖,红糖芝麻,葱花猪肉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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