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鹭荨踟蹰之际,我已经拦了一辆出租车,拉开车门催促她:“白老师,快上车吧,你要清楚,你是去维护自己的正当合法权益!”
她这才咬了咬嘴唇上了车。
这座城市本就不大,报了去址后,司机几脚油门就将我们送到了目的地——区劳动监察大队。
前台简要了解了我们到来的意图后,便告诉了我们一个办公室号码,让我们直接过去进行报案。
接待我们的是一位高姓队长,白鹭荨一开始还有些紧张,但在对方温和的话语示意下,才慢慢变得自然了些。一边喝着对方递来的热水一边将自己与所在单位的纠纷原原本本地叙述了一遍。
高队长全程开着执法记录仪,听得十分认真,并执笔对重点部分进行了记录。
等到白鹭荨讲完,高队长点着头拿起刚刚自己记录的材料仔细端详了一遍,看着白鹭荨说:“通过你刚刚的叙述,我基本上了解了你与你的单位所产生的有关纠纷,那么,能否请你先提供一下你与用人单位所签订的劳动合同呢?”
白鹭荨当即摇了摇头,无奈地说:“我进入这家幼儿园工作才一年多,园长都是在学期末才与我们签署一份劳动合同,上面具体有哪些条款根本不给我们时间细看,只把我们召集到会议室,发给我们签上名便催促交了上去。”
“这么说,你们的合同只有一份,且是被用人单位所保存?”高队长有些吃惊地瞪圆了眼。
白鹭荨点点头。
我用征询的目光看着高队长问:“正规的劳动合同不应该是由用人单位与劳动者协商一致达成,签署一式三份么,用人单位和劳动者各执一份,当地劳动行政机关备案一份。
高队长笑而不答,又问:“那能否提供一下你的社保编号,我帮你查询一下社保的缴纳情况。”
白鹭荨又摇了摇头,睁大了一双大眼睛说:“园长没有给我缴纳社保,我曾经向她提过社保的问题,但是她冷冷地回复我说:‘你年纪轻轻的,缴那玩意干嘛!’虽然我知道她的说辞不合理,但因为我当时才刚刚大学毕业,找到一份工作不易,所以就没敢继续争取。后来,我私下里问过老员工,她们说她们的社保缴纳金额一点都不合理,其中大部分都是要自己承担的,单位只出很少一部分。而不缴纳的人员,单位每月是给几百元补助,统一算到工资里。”
“这简直就是现实版的周扒皮啊!”我听了,感到无比震惊,实在不敢想象这些唯利是图的商人为了自己所谓的利益最大化竟如此克扣员工的薪资待遇,毫无良心与道德。
超高的职业素养使高队长依然保持微笑,在事实没有调查清楚之前不点评也不偏向哪一方,只总结道:“那么,你现在应该是向用人单位提出以下二点诉求:一、尽快发放拖欠你的工资;二、补签正式劳动合同,并依法补缴从你进入该单位以来每月的社保。”
白鹭荨略一思索,表示:“应该就这两点,不过我觉得合同还是不要再签了吧,因为已经闹到这一步了,我也不可能继续留在那里工作了。”
“我明白,这是你个人的自由。”高队长点点头,正色道:“但是,按照法律法规责令其为你补签正规劳动合同,并补缴社保是用人单位必须履行的义务。”
白鹭荨听了,看了我一眼,眉宇间涌起一片暖色。
高队长偏头略一思虑,说:“白老师,这样吧,请你提供一下你们园长的手机号码,我先和她沟通一下。”
白鹭荨忙掏出手机,从通讯录中找到园长的号码报给了他:“孙静怡,138……”
高队长用笔记录了下来,然后拿起办公桌上的固定电话拨了过去。等了几秒钟,接通了,不等对方开口,高队长便首先作了自我介绍,语气也挺和气:“您好,我是江河市区劳动监察大队队长,我叫高雷,工号01xxxxx,请问你是XX幼儿园园长孙静怡女士么?”
电话那头的人明显迟疑了一下,过了片刻才回应道:“是的,有事么?”
高队长缓缓地道:“是这样的,刚刚有一位叫白鹭荨的老师到我队投诉她在贵幼儿园工作期间受伤被辞退,且园方无理扣除了她上月的工资,请问是否属实。”
电话那头的园长当然不正面回答,仍死咬着自己的那套的说辞自说自话道:“她受伤并不是在幼儿园内,是被一名烤山芋的小贩所撞伤,我出于道义已经帮她垫付了医药费。至于将其辞退亦是无奈之举,她受伤住了院不是一两日,我们幼儿园本就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所以我只能招聘新老师。”
高队长听完,语气严肃道:“但是据白鹭荨自述她是在完成幼儿园交办的一项社会实践活动中被撞伤,原则上来讲,这也是属于工作原因嘛!另外,在与她的交谈中获悉园方并未与其签署正式劳动合同,且没有依照劳动法规定为其缴纳社保,请问是否属实呢?”
“……”电话那头的园长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不说话了。
“孙静怡女士!”高队长出声催促。
“好吧好吧,算我倒霉,我马上把拖欠她的工资打给她总可以了吧!”电话那头的园长有些慌乱地给出自己的妥协方案。
然而,高队长却不客气地打断她的如意算盘:“孙静怡女士,拖欠的工资是必须要尽快发放给白鹭荨的,但我队现在要追究的是你违反《劳动法》,不与员工签署正规劳动合同,以及不为员工缴纳社保的问题,至于你的违法程度有多严重,那要等到立案调查后才能得出结论。”
这下,电话那头是彻底没有声音了,估计孙静怡已经吓得魂不附体了。
挂了电话后,高队长亲切和蔼地对白鹭荨说:“白老师,通过与孙静怡对话,确定你反应的情况基本属实。孙静怡也已经表态会尽快把工资打给你,至于社保的问题,我们会尽快去你的单位进行调查,相信最后也会帮你补缴上,你就耐心等待我们的通知吧。”
白鹭荨很是欣慰,脸上的愁容消了大半,她没有想到这件令她束手无策的事情在执法人员的干预后迅速向好,也正是从此刻时,她的心中对执法人员的敬重更深了一层。当即站起身恭敬无比地朝高队长深深鞠了一躬,声音略带哽咽道:“高队长,真的非常感谢您为我讨回了公道。”
我也紧跟着站起身,夸赞道:“高队长,您真是当代‘高青天’啊!”
高队长摆摆手,谦和道:“二位言重了,我只是秉公办事罢了。很惭愧,我们部门没能对这些私营企业单位监管到位,以至于让你们这些劳动者的权益得不到保障。我只能说我此刻的心情是沉重的,还有多少像你一样的劳动者的合法权益受到了侵害而得不到维护,我不敢去想。今天,因为你来投诉,我才发现了这些本不该存在的问题,那么,还有没有其他甚至更严重的劳动侵权问题呢?我想或许也是有的,所以,接下来,我们部门会加大对用人单位的排查,进一步规范其对劳动者权益的保障,这一过程任重而道远啊!”
最后,我们再次郑重地向高队长表示了感谢之后才离开。
出了劳动监察大队的门,白鹭荨突然对我说:“小哥,今天真的很感谢你陪我来这里,如果不是你的鼓励与帮助,我都不知道我该怎么办。”
我粲然一笑:“别客气,我又没帮上什么忙。还有,以后别叫我小哥了,听着怪别扭的,我叫江羡鱼。”
“嗯!你今天离岗陪我出来回去不会有事吧?”白鹭荨干脆地点点头,自己的事情虽然解决了,但她却又开始担心起我来了。
“不会有事的,别担心。”我洒然地笑笑,“天色不早了,你早点回家吧。”
“好吧。”白鹭荨仍有些担忧地看着我。
我和她最后在地铁口作了别,看着她过了安检后,我冲着她的背影喊道:“工资社保到账了别忘了告诉我一声!”
她朝我摆了个“OK”的手势,然后下了楼梯去了候车区。
我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才转过身迎着汹涌的人潮迈出了地铁口,每天都有无数人与你拍面而过,然而,真正能与你产生交集的实在是寥寥,既然缘分使然让她在遇到困境时主动找到我,那么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回到岗亭后,刘保国正翘着二郎腿在看着报纸,见我回来了,稍微抬了下眼皮却并未置言。
而我早已褪去了当时的冲动与激愤,此刻心境平静了下来,反而产生了些顾虑,于是,觍着脸和他打了声招呼:“刘师傅,我回来了。”
“噢。”刘保国用鼻音回了一声,脸上毫无表情。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没什么事吧?”我脸上覆上一层笑意,探听起来。
“事倒没有,”刘保国突然放下报纸,语气变得严肃起来,脸上却带着些许幸灾乐祸的表情:“就是,黄队他们来了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