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北走上些许时日,天边一声北雁孤鸣,华锦年嗅到了无量海上冰冷的气息,也不知怎的,他这一路上脑海里总浮现着珊儿的模样,也不知这小妮子如今伤势怎样?
这夜,师兄弟几人就在无量海边围炉生火,一边吃着打来的狍子肉,一边分享这一路来的趣闻。话间,华锦年离席去方便,走到一棵僻静树下正要放水,忽然听见身后“咯咯”的清脆笑声。
锦年急忙转身,却见是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穿着小花袄,扎着两只朝天辫,白嫩嫩、圆滚滚的脸上,冻得红彤彤的两腮就像霜打的苹果,一笑起来就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
“羞羞……羞羞……”
小女孩伸出一只手,指华锦年笑道。
“哪来的小鬼头,跑来这天寒地冻的地方。”
华锦年笑骂道,作势上去要打,那孩子见状掉头就跑,跑出几步,又回头冲华锦年扮鬼脸笑道,
“羞羞……羞羞……”
华锦年觉得这孩子有趣,同她你追我赶,玩闹了好一阵,一个年轻妇人慌慌张张跑来,一把抱过那孩子,向华锦年作揖赔礼道,
“妍儿还小,不懂事,求好汉不要怪罪。”
华锦年见那妇人一脸惧色,这才意识到自己这一路来蓬头垢面,又带着刀,想来是被对方当成了山贼,正要解释,却一眼瞥见那刚才还活蹦乱跳的孩子在妇人怀中气喘连连,唇色乌紫,中间夹杂着阵阵剧烈咳嗽,大口大口泡沫样痰自口鼻中喷出。
“妍儿!妍儿!”
妇人焦急万分,不住拍打孩子的后背,想将那些痰都拍出来,可越是拍那孩子咳得越厉害,到最后咳出来的反不如吸进口鼻里的痰多,以致那孩子整张脸都涨成了吓人的猪肝色。
华锦年见状,问那妇人,
“这位大嫂,别慌,你家孩子可是有先天疾患?”
“是,我家妍儿打小就有这种病,受不得半点风寒、劳累,我们大老远来这里求医,也没想到这里会这么冷……妍儿!妍儿!”
华锦年这才发现那孩子身上裹得严严实实,那妇人却只穿着单衣冻得浑身哆嗦,想来是自己方才同她孩子一番追逐打闹才让她犯了病,顿时心生愧意,便硬着头皮走上去,捏住孩子小手装模作样把了把脉,接着将两只手指摁到她胸骨正中,稍稍发力,顿时周身的水云战气化作滚滚暖流,自他指间倾泻而出,灌进妍儿身上,好一番工夫,只见那孩子面颊、唇色渐渐恢复红润,手脚转暖,气息也慢慢平顺下来。
那妇人见他这一出手便止住她孩子的病症,自是像见了神仙下凡,抱着孩子就拜倒在地,千恩万谢道
“少侠想必就是水云台的高人吧?这下……这下我家妍儿有救了!”
“不敢,不敢。”
华锦年赶忙扶她起身,忽然觉得这妇人口音听着耳熟,便问,
“大嫂可是江南人士?”
“正是啊,我们是从江南宁安府来的!”
一听她说起宁安府来的,华锦年眼泪都快流出来的,谁能想到离家这么久,在这鸟不拉屎的无量海边还能听见这样亲切的乡音。
“可曾带妍儿看过宁安府的大夫?”
“看过看过!我家妍儿自生下来便三天两头伤风咳嗽,长得也远不如同龄孩子结实,一碗奶喂下去能吐出来半碗,长到三岁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不知看了多少大夫,花了多少银子,用了多少药也不见好,她爹嫌这孩子拖累,也丢下我们娘儿俩跑了,我带着妍儿一路讨饭一路求医,幸好遇上华氏医馆的华老爷,一眼瞧出妍儿这是患有先天心疾,普天之下除了这里的水云台以外无人能治,还好心给了许多盘缠,指引我们娘儿俩来到这里。”
那妇人说着,从怀中颤颤巍巍掏出厚厚一本病案,上边密密麻麻写的都是妍儿这些时日在华氏医馆求医的记录,华锦年接过翻上几页,虽看不懂,但里边那些让他再熟悉不过的字迹又让他眼前一亮,鼻子一酸,心想着——老爷子啊老爷子,你儿子如今长本事了,也是时候给您排忧解难了!
华锦年一时间心潮澎湃,热血爆涌,拍着胸脯道,
“不才水云弟子华锦年,也是宁安人氏,华老爷就是我爹,他治不了的,我来治,我治不了的,还有我那些师父,个个都是医术医德一等一的大侠,来到这里,你就放一百个心好咧!”
那妇人听他这一说,自是大喜过望,一时激动地站也不是,跪也不是,到最后索性将妍儿放到地上,拉着她一起拜倒,
“哎呀!这……这真是妍儿不知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妍儿,快、快给恩公磕头!”
那孩子哪知什么恩公不恩公的,只顾咧着个小嘴儿冲华锦年咯咯笑着说,
“大哥哥……羞羞脸……羞羞脸……”
华锦年哪里敢受,便领着她母女俩见过众师兄弟,讲明妍儿病情,大师兄就地运功,将眼、耳、指功三位一体,细细给妍儿查体一番。
成炎坤让那妇人抱定妍儿,站在她身前,双手结印,默念真言,就见他双瞳放大,凝神入定,思绪化作一尾银龙钻入妍儿体内……
好半天,成炎坤才回过神来,众人难得见大师兄眼中也露出惊恐之色——只因他方才看见妍儿的心腔较同龄儿增大一倍有余,呈一球状,跃动乏力,各腔室壁、间隔却薄如蝉翼,弹指可破,一串串冰掉儿似的血栓挂在心腔流出道上摇摇欲坠,一旦掉下便可将所有血脉通道尽数堵死……这哪里还是颗孩子鲜活跳动的心,分明是颗危如累卵,行将就木的皮囊啊,这孩子能活到今日已然是个奇迹。
成炎坤当即吩咐,事不宜迟,当夜就渡海回云台山向师父求助。
一行人不再闹腾,即刻上船渡海,到云台山脚下的沙滩时,天色尚黑,华锦年扛着刀走在最前面,忽然树上跃下条黑影挡在身前,那黑影也不说话,手使一条长棍,冲着华锦年心窝便直捣过来。
华锦年正不知何人,听得面门生风,也不待细问,抽刀就挡,对面棍风却如游龙转位,自他刀下划过,“啪”的一声扫在他小腿肚上,将华锦年放倒在沙滩上。
“嘿,师叔祖教我这套盘蛇棍法也挺好使,又打翻你一次!”
华锦年听着这话觉得耳熟,定睛一看,竟是唐歌儿,数月不见,这小子个头长了,身板也壮实了许多,晒得黑黝黝的,还剃了个刺猬般的小寸头。
原是他们出去这些日子里,唐歌儿有他师父钟迦南和汪九日师叔祖悉心调治,以鹿茸、海马、虫草炼出的雄精补他先天不足,又终日教授盘蛇棍法和引梦术,这孩子的天阉病症已大为改观,武功医术也是大有长进,如今若不细看,已同华锦年、罗剑卿这些糙小子们无大分别。
“我还当是那个小娘炮,却变了条女汉子!”
华锦年站起身来,骂了一句,骂得众人笑作一团,就连妍儿都在她娘怀里笑成了一朵花。
众师兄弟喜气洋洋,先来竹庐见文劲远、文静好兄妹,将琼州岛的疫情和黄昏金面佛一案上报,接着华锦年引出妍儿母女俩,求师父出手救治。
听了妍儿的病症,文劲远也似大师兄先前那般运功将这孩子全身上下查探一番,继而吩咐林洁莉带她母女到水乡别院安顿。
见师父眉头紧锁,面色凝重,华锦年心知此事没自己先前想的那样简单,许久,文劲远摆摆手道,
“这孩子的病,我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