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妈妈提及她的二妹的时候,我就想起大阿姨一家四口去鲁海啸家做客的情景。鲁小雨跟表妹雪英玩得很开心,我心里感觉十分纳闷,于是就问:
“妈妈,大阿姨一家子,怎么会去我们的仇人鲁海啸家做客呢?”
妈妈解释道:
“因为鲁海啸跟你们的叔叔,原本就是亲戚。”
我更加纳闷了:
“他们是亲戚?这……这怎么可能?我只晓得,鲁海啸跟兽医梁志华是亲戚。”
“说来你也搞不明白,难得跟你解释!”
妈妈眉头一皱,不说话了。
爸爸清了清嗓子,耐心地解释:
“事情是这样的:鲁海啸的母亲,原本是吉祥王家坝的人,长大后嫁到了我们生产队。……因为鲁海啸的牵线搭桥,大阿姨认识了叔叔,嫁到了吉祥王家坝。”
二哥把他的胳膊肘支在八仙桌上,双手托着红通通的脸蛋,喃喃低语:
“哦,原来是这样啊!难怪他们常来常往,关系不一般。”
姐姐冷冷地说:
“我早就知道,他们两家很要好。并且,我还知道,鲁海啸跟外婆对面的梁姓人家,也是亲戚。”
我满脸惊讶,气愤地叫道:
“啊呀——鲁海啸的亲戚,怎么那么多?真的好讨厌哦!”
……
两天后,妈妈带上针线活,到她二妹家去了。
一天下午,太阳公公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脸。爸爸说,他要在杏树下的水田里拦截出一分田,用来挖鱼塘。接着,他脱掉半旧的千层底布鞋,将裤管高高挽起,下到冰冷刺骨的水田里,双手捧起一团团稀泥,堆起一条土黄色的田堘。
爸爸往箢篼里撒上一层厚厚的草木灰,二哥见了,好奇地问:
“咦——为什么要往箢篼里撒草木灰呢?”
爸爸轻言细语地解释:
“只要撒上一层草木灰,箢篼就不会被烂泥巴粘住。”
二哥追问道:
“如果没有草木灰,该怎么办?”
“锯末子也可代替草木灰的哟!只要肯动脑筋,哪有想不来的办法?”爸爸一面不厌其烦地回答,一面用箢篼铲起池塘中的软泥,往外倾倒。
姐姐心疼地看着爸爸。
“大冬天的,穿棉袄都冷,光着两腿站在稀泥里,那该多冷啊!”
爸爸抬头望了我们一眼,又接着干活。
“嗯,刚开头确实冷得很!劳动一会儿,就暖和起来了。”
“爸爸,我来帮忙!”二哥说着,立马脱下脚上的千层底布鞋,挽起裤管,毫不犹豫地走进泥塘里干活。这时,姐姐和我也像二哥一样,勇敢地走进冰冷刺骨的泥塘中劳动。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鱼塘中的软泥,终于被我们父子四人清理完毕。虽然池底的黄泥像面团一样湿润润的,但也可以穿着布鞋在里面随意活动。腊月里,本来就异常寒冷,加上衣着单薄,那是怎样的感受?倘若是安安静静地待着,不烤火取暖,恐怕没有多少人能够经受得住严寒的考验。除了凭借烤火抵御寒冷,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动起来。
凄厉的北风呼啸着穿过田野,四周的竹木被风刮得摇来摇去,“呜呜咽咽”的声音由远及近,犹如一群饿狼在哀嚎。
奶奶穿一身藏蓝色的粗布长袍,抱着火笼,端坐在廊下取暖。八姐坐在奶奶身边,一手拿鞋垫,一手捏着绣花针,专心致志地绣鸳鸯。九儿提着火笼,从西厢房出来,摸出衣兜里的豆子,放进火笼里面,等待烧熟了吃。天寒地冻,小蜜蜂都在蜂箱里躲着,不敢出来露面。今天早上,爸爸烧火煮食物,所用的柴火不够多——除了能够煨几块甘薯,确实没办法装火笼了。
“看——又降温了,就像《九九歌》里唱的‘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爸爸仰望着天空,喃喃地说。
二哥站在爸爸身边,瑟缩着脖子,抬起双手,罩在嘴上,不住地往手心里哈气:
“呼呼呼……好冷啊!”
爸爸转过身,默默地打量着二哥的手。
“你用了周医生开的药,炎症消退了,冻疮逐渐有了好转。”
二哥把罩在嘴上的双手放下来,翻来覆去地看了看,点点头说:
“嗯,确实好多了!”
爸爸擤了一把清鼻涕。
“天气真冷啊!我烧了几个红苕在灶膛里,实在没有多余的火可以取暖。静静地坐着干活,确实很难过。走——我们去挖鱼塘!”
我们三个孩子齐声回答说:
“好好好!”
爸爸吩咐道:
“一人拿一个箢篼,一把锄头,跟我出发——”
我们拿着锄头和箢篼,来到杏树下的池塘里,将挖起来的泥巴勾进箢篼里,提到田埂边的空地上去倾倒。一锄又一锄,一篼又一篼,感觉越来越暖和……
我拉起锄头的一瞬间,就看见地面上有个圆圆的洞,心中不由得一喜,暗暗猜想着:躲藏在地洞里的是泥鳅还是鳝鱼呢?赶紧挖出来瞧瞧——
我抡起锄头,一挖锄下去,挖出来一条活蹦乱跳的麻黄色的大鳝鱼!
“你们快看——我挖到鳝鱼了!”
爸爸侧转头,眉开眼笑地说:
“呵呵,这条鳝鱼又肥又大。”
“嗬——妹妹运气真不错!”姐姐羡慕地说道。
“哈哈,我挖到了一条泥鳅!”二哥满脸兴奋地叫起来。
“我们把挖到的宝物集中放在一处,等收工的时候,再拿回家,先干活儿吧!呵呵,挖鱼塘不但很暖和,还有不少惊喜呢!”爸爸愉快地说道,“如果再往深处挖下去,你们猜猜看,会不会挖到更多的‘宝物’呢?”
我抢先答应:
“可能会。”
爸爸摇摇头:
“不会。”
我疑惑地问:
“为什么呢?”
爸爸停下手中的活儿,双手拄着锄把,耐心地解释:
“我想应该是这样——上层的烂泥浆不容易藏身,下层的泥土不利于鳝鱼和泥鳅生存。只有中间层的土壤,最适合它们躲藏在那里生活。”
“啊!好奇怪——它们离开了水,居然还能生活?!”二哥眨巴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惊异地说道。
爸爸咳嗽了一声,心平气和地解释:
“是的,泥鳅和鳝鱼离开了水,钻进泥土中,照样可以生活。”
爸爸提着一筐沉甸甸的泥土,往田埂边倒:
“看——大伯家屋顶的炊烟升起来了。快到中午了,你们哪个愿意回家做饭?”
二哥抢先回答:
“我陪爸爸挖鱼塘,姐姐或者妹妹回家做饭。”
姐姐抬头看了看我。
“丽文煮饭动作有点慢,还是我回去好了。”
一提起煮饭,我就会想到生火、烧柴……点燃一把柴,送进灶膛里,红红的火焰伴着“哔哔啵啵”的响声,燃起的不仅仅是柴火,还有心中美好的希望。
“姐姐,待会儿,我要烧鳝鱼和泥鳅吃,你最好抱捆柏叶柴(柏树的枝丫)!哦,想起来了——灶膛里,爸爸还煨了几块红苕呢!”我说着,把手中的锄头一丢,飞也似的往回跑去。
院子里空落落的,堂屋和西厢房的门敞开着,大家都忙着做午饭去了。我推开自家的房门,快步走到灶房。狸花猫蜷缩着身子,睡在灶台上,“呼噜呼噜”鼾声响个没完。我立即拿起火钳,伸进灶膛,小心翼翼地扒开灰烬,夹出里面的烧红苕,一共四个烧红薯。我伸手捏了捏,软乎乎的,还有一点余温。姐姐抱着一大捆收拾得整整齐齐的柏叶柴,从外面走进来。我随手递给她一块烧红苕。接着,我拿着另外三个烧红苕,来到鱼塘边。
我们吃完烧红苕,爸爸和二哥继续挖泥巴、搬运。我拿了一个箢篼,铲起挖出来的泥鳅和鳝鱼,兴冲冲地跑回家。灶膛里的柏叶柴“呼呼呼”地燃烧着。姐姐身系围裙,站在灶台后面削白萝卜皮。我把箢篼放在灶门前,拿起火钳,把泥鳅和鳝鱼夹进灶膛里。它们在熊熊燃烧的烈火中,拼命地挣扎,身上被草木灰一沾,慢慢地就不动了。我像制作烧红苕那样,把泥鳅和鳝鱼埋进火堆里,等待烧熟。
不多时,火堆里的鳝鱼和泥鳅,源源不断地散发出一阵阵诱人的鱼香味,引得猫咪一直叫个不停,“喵呜——喵呜……”。我将它们逐个儿掏出来,烧熟的泥鳅只是改变了颜色,身子依然笔直得像一条线。有趣的是,鳝鱼不再是长长的,而是盘曲着僵硬的身子!我立即折来一截竹篾当刀子,切掉鱼头,一下一下地刮着,刮去鱼皮外层附着的草木灰,露出黄酥酥的鱼肉。狸花猫一尝到地上的鱼头,就上了瘾,忍不住伸出爪子来抓,想要抢走我手上的美食。这时,姐姐把猫碗递给我(里面剩有小半碗米饭)。
“丽文,你快把烧熟的鳝鱼、泥鳅搀和进饭里,给猫咪开开胃口。”
我接过猫碗,放在地上,将烧熟的鳝鱼和泥鳅撕碎,放入猫碗中,拿柏树枝当筷子,搅拌几下,让猫咪吃。猫咪守着香喷喷的鱼饭,如饥似渴地吃起来。
“姐姐,小猫咪又肯吃饭了,看它吃得多香呀!”
“猫儿最喜欢吃鱼了!离开了鱼,它就没有胃口。小猫不吃饭,只会越来越消瘦。都说秋猫不好养,所以我们要格外关照它。”
“姐姐,柏丫柴烧熟的泥鳅、鳝鱼,颜色和气味特别不一般。待会儿,我们蘸着酱油吃,味道一定很巴适!”
“那是当然。烧熟的泥鳅和鳝鱼,每人尝一段就行了。头尾都给猫咪留着,争取每顿饭都给它的饭里拌入一点烧鱼。”
“应该这样。”
不一会儿,狸花猫就吃光了小半碗米饭,肚子撑得滚圆,坐在柴草上,捧着一双毛茸茸的前爪,不紧不慢地洗脸,一副很满足的样子。
高大的八仙桌中间,除了一碗白生生的萝卜丝,还有一小碟色香味美的下饭菜:烧泥鳅、烧鳝鱼——比起平常单调乏味的生活,确实平添了不少乐趣。我们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劳动真好,不仅让人温暖,还会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