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地,各大门派的战船都向西边散开去,只剩下穆家人所在的那一艘。穆承影看了看空旷的海面,对野原优子道:“现在,各大门派都已撤兵,可以放人了吧?”
野原优子道:“他们还没走远呢。”
于是,众人只得等着那些战船远去。待到所有战船都消失在了海面,穆昶又道:“现在可以放人了吧?”
野原优子道:“你们可以走了。穆少姝,明天我会把她送回绝剑山庄。”
“我现在就要带走她!”陆桢钰道。
“万一我现在放了人,你们立刻反攻过来,我们岂不是要吃亏?”野原优子道。
秋素荣走上前去,对野原优子道:“那些援兵已经走远,不会再回来了。”
野原优子看了看殷无蕙,满不在乎地说:“穆少姝在她手里,是否放人,我说了不算。”
“你们出尔反尔!”陆桢钰怒道。
“哈哈!那又如何?”野原优子笑道。
陆桢钰道:“各大门派已经信守承诺,退了兵。希望你也信守承诺,立刻放人。否则,我们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殷无蕙盯着穆承影,说道:“要想让我放人,除非穆承影拔剑自刎,一命换一命。”
穆承影看了她一眼,泰然自若地说:“你想要我的命,来取就是了。”
殷无蕙道:“如今你妹妹在我手里,我眨眼之间就可以要了她的命。你若是贪生怕死,我倒也可以理解。只是可怜了你妹妹,小小年纪就命丧九泉。”
穆昶道:“你若真要跟我们穆家作对,你就冲我来!我愿意用自己的命,换取女儿的命。”
穆承影上前一步,对殷无蕙道:“我可以把命给你,只要你放了少姝。”
殷无蕙审视着他,冷冷说道:“那就动手吧。”
穆承影拿过母亲手中的剑,往前走去。
“不可以!”陆桢钰急忙拉住儿子的手。她摇着头,哽咽道:“你们都是我的孩子,我谁也不能失去啊……”
穆承影转头看着母亲,眼里有一丝悲凉。他凄然一笑,平静地说:“对不起,孩儿没能好好孝敬爹娘。若有来生,我依然愿意做你们的儿子。”说罢,他看向殷无蕙,又道:“倘若我死之后,你不能信守承诺,相信各大门派的人定会重返卧龙岛。”
“你若是真的拔剑自刎,我一定放了她。”殷无蕙道。
听了这话,穆承影总算放心了。紧接着,他将长剑持平,缓缓移向自己的颈项。众人望着他,都屏息敛声,不敢上前。穆承影看着远方,烟波浩渺的海面上,他仿佛看到容绫正朝着自己奔来。她踩着碧蓝的海水,红色的裙裾掠过海面,掀起美丽的浪花。穆承影再次想起她留下的话——“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嘴角渐渐扬起一丝微笑。从今以后,不想忘,也得忘了。
忽然间,穆承影转了个身,飞向容绫的方向,同时将剑刃朝着脖颈划去。陆桢钰向前跑去,想要去救儿子,却被粟粟拉住了。就在这时,一条红绫从天而降,缠住了穆承影的剑。穆承影回过头,只见一个红色的身影宛如神女一般降临到自己身边。红纱落下,他才看清她正是自己魂牵梦萦的心上人——容绫。容绫握住穆承影的手,与他在空中相拥在一起。穆承影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呆呆地看着她。容绫看着穆承影,眼里满是紧张。紧接着,她将他推回船上,自己则转身向殷无蕙抛出红绫。刹那间,殷无蕙和穆少姝二人同时被红绫给缠住了。容绫收回红绫,将俩人卷过来。殷无蕙用力一挣,红绫立刻断了,容绫飞过去接过穆少姝,同时将红绫径直击向殷无蕙的胸口。殷无蕙的心口被击中,顿时口吐鲜血,向后摔去。她重重地落在野原正雄的脚边,感到全身疼痛不已。殷无蕙抬头看向野原正雄父女,却见俩人的眼里尽是嫌弃之色,谁也不肯伸出手来搀扶她。突然间,她的目光变得哀怨无比。她不禁暗想,自己一生忙忙碌碌,下场却如此凄凉,自己活在这世间,究竟为了什么?她缓缓看向对面,只见容绫已经抱着穆少姝,回到了穆家人身边。殷无蕙凄然一笑,伸手擦了擦唇边的鲜血,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野原优子见殷无蕙没有了利用价值,也就不再搭理她了。殷无蕙走到船舷,最终无力再前行,捂着胸口倒在了地上。
容绫把穆少姝放回船上,看向穆承影,正好对上了他的目光。容绫想起穆家人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觉得无颜面对他们,于是转过身去,避开了穆承影的目光。
“绫儿,你回来了。绫儿……”穆承影拉住她的手,声音略带哭腔。
容绫转过头来,眸子渐渐湿润了。从穆承影的眼里,她看到了绝望,也看到了希望。他的眼里满含泪水,她怕自己再多看一眼,就会不顾一切地扑进他怀里。容绫露出一丝苦涩的笑,轻轻挣脱穆承影的手,向前走去。
“容姑娘……”陆桢钰追上去,想要对容绫道谢,突然间,却见倭寇朝着这艘船发射火器。一时之间,倭寇鼓噪呐喊,纷纷冲到这艘船上,对他们展开攻击。此时船上只有几十个人,面对来势汹汹的敌人,大家都高度警惕,连忙散向四周,拼死抵抗。穆承影穿过人群,来到容绫身边,尽力为她除去身边的倭寇,保护她的周全。俩人携手御敌,彼此守护,虽不说话,却胜过千言万语。
穆承影、容绫、沈星瑶、秋素荣、颜临风、小惟、穆昶、陆桢钰、穆少姝、忆慈、粟粟……船上的人,无一不是竭尽全力地对付倭寇。他们以数十人对付上万人,不得不拿出背水一战的勇气,浴血奋战。
打了没多久,东灵岛的船来到了港口。岳寒看到这场面,立即指挥属下去对付倭寇。殷无蕙看到岳寒的身影,眼里有一丝惊讶,继而恢复了平静。她默默地望着他,嘴角扬起一丝微笑。她原本以为,自己离开东灵岛,就再也见不到他了。如今临死之前能够见他一面,心里似乎也不是那么难过了。殷无蕙舒了一口气,在来来往往的人影中,最终闭上了双眼。
野原优子正在观望局势,忽然看到一支庞大的船队正浩浩荡荡地往港口驶来。原来各大门派并未走远,当他们发现港口打起来,都纷纷调转方向,回来抗倭。为了占据有利地势,野原正雄父女带着一批倭寇向前开路,以图登上卧龙岛。沈星瑶想起苏啸南临死之前的话——“别让倭寇踏进卧龙岛半步”,于是快速飞到岸边,挡住了他们的去路。野原优子持刀向她发起进攻,俩人便打了起来。其余倭寇见了,都来帮助野原优子。沈星瑶坚持了一会儿,身上多处都受了伤。这时,容绫注意到了她的处境,连忙赶过来保护她。她将红绫向四周抛去,打倒一众倭寇。紧接着,她来到沈星瑶身边,与她一起对付敌人。容绫劝道:“星瑶,你的伤口在流血,不能再打了。这里交给我,你去包扎一下。”
“我不能走!”沈星瑶回道,“苏啸南临终前嘱咐我,不能让倭寇踏上卧龙岛。”
容绫劝不动她,只能尽力杀敌,为她挡掉危险。不一会儿,穆承影和岳寒来到了她俩身边。四人默契地排成一列,拦住了那些试图上岸的倭寇。野原优子对容绫早已恨之入骨,如今再次与她正面交锋,她不禁暗下决心,一定要让容绫付出代价。她见穆承影和岳寒守护在容绫身边,不敢贸然去攻击她,便想到利用沈星瑶将她引过来。于是,野原优子派出一批属下去对付沈星瑶,将她围了起来。容绫见沈星瑶有难,连忙过来帮她。她将红绫抛向那些倭寇,野原优子趁机飞身而起,挥刀将红绫斩成了几段。容绫失去了红绫,只好赤手空拳地与倭寇搏斗。突然间,野原优子从背后抽出一条铁链,用力向前抛去,缠住了容绫的脚踝。容绫抬起脚来,想要将铁链甩开,却发现那铁链已经牢牢地扣住了自己的脚踝,怎么也挣不脱。野原优子阴险一笑,紧紧地拽着铁链,向一艘船上跃去。霎时间,容绫摔在船上,在地上滚了几圈。紧接着,野原优子从属下手中拿过刀来,攻向容绫。容绫迅速起身,闪身避开。她如今手无寸铁,面对蜂拥而来的倭寇,有些应付不过来。打斗之时,野原优子跑进船舱,用力拉扯铁链,将容绫拽了进去。容绫被拽进船舱,险些摔倒。她勉强站稳,正要去追野原优子,一个巨大的铁笼却突然从舱顶落下,将她给困住了。容绫吃了一惊,正想举起铁笼,却见几条铁棍从笼底的边缘弹出,封住了铁笼的底面。容绫试图掰开铁笼,可它实在太坚硬,她怎么也打不开。
野原优子笑道:“幸亏我早有准备,这个铁笼就是为你量身定做的。”
“野原优子,你放开我!”容绫斥道。
“这一次,我就不信你还能逃走。”野原优子见穆承影已经来到了船舱外,于是连忙跑到墙边,扭动了柱子上的一个机关。一瞬间,船板打开了一个缺口,铁笼顺着缺口掉进了海里。这一幕正好被穆承影看到了。
“绫儿!”穆承影呼唤一声,伸手去抓铁笼,却扑了空。
野原优子冷笑一声,再次扭动机关,船板立即恢复了原状。穆承影来不及多想,立即朝着船板击了一掌,刹那间,船板散成了碎片。整艘船猛地一颤,海水迅速灌上来,把外面的倭寇吓得四处逃窜。紧接着,穆承影毫不犹豫地跃入海中,去寻找容绫。
这时,岳寒也赶到了船舱外。他怒视着野原优子,吼道:“你把容绫怎么了?!”
野原优子见海水涌入船舱,一时慌了神。船舱的正门有岳寒挡着,她只得往后门跑去。岳寒见了,迅速朝她掷出手中的剑。野原优子的身体被剑刺穿,当即丧命,倒在了水里。
海水快速地涌进船舱,船只缓缓向下沉去。岳寒望着漫上膝盖的海水,脑海里再次浮现出十年前容绫被海水卷走的情形。“阿绫!阿绫!”他声嘶力竭地喊着容绫的名字,也跃进海里去找她。岳寒游进海里,四处寻找着容绫,可是海里暗流涌动,他快窒息了也没有看到她。无奈之下,他只得浮出了海面。此时,外面的打斗依然在进行。岳寒一看,只见整个港口硝烟弥漫,呼声震天。各大门派的战船已经回来了,武林同道加入到战斗中,很快就把倭寇打得狼奔豕突,抱头鼠窜。
岳寒找到东灵岛的那些弟兄,命令他们去海里寻找容绫。那些弟兄都是训练有素的“水鬼”,一接到命令,二话不说就潜进水中救人。海面战火纷飞,海底也不平静。一股股暗流涌来,使人连眼睛都难以睁开。即使是训练有素的“水鬼”,也没有发现容绫的踪影。岳寒一心想着容绫的安危,早已顾不上抗倭。他几次潜入海中,可始终没有找到容绫。他筋疲力尽,险些晕死过去,幸亏一个属下及时发现他,把他救到了船上。岳寒想要再次下海去找容绫,却被弟兄们拉住了。
“别拦着我!”他喊道。
一人劝道:“岛主,我们已经找遍了附近的海底,可是怎么也找不到容姑娘。也许她已经被海水卷走了。”
“无论如何,我都要找到她!”岳寒几乎是在嘶吼。
“茫茫大海,到哪里去找啊?”那人无力地说。
“你们不是善于潜水吗?你们快去找她,快去找她啊……”岳寒乞求道,“求求你们,帮我找到她……”
“岛主,我们真的尽力了……”对方垂下头来,眼里满是愧疚。
岳寒望着波涛滚滚的海面,眼泪流了下来。十年前,因为没有抓紧她,他目睹她被海水卷走。他数不清曾有多少个夜里,他梦见她沉入海中,他伸手去拉她,却怎么也碰不到她……十年后,因为他晚了一步,她再次沉入海中。岳寒此刻的心情,比十年前失去她的那天还要绝望。鏖战还在进行,岳寒在模糊泪眼中望着战场,只觉得肝肠寸断。他跪倒在地,嘴里一遍遍唤着“阿绫”二字,不禁失声痛哭……
幽幽的海水,静静而有力地流动着。铁笼被卷入暗流,向着大海深处沉去。容绫被困在铁笼里,无法呼吸,只能憋着气。她寻找铁笼的机关,发现它只有一个锁,且扣得牢牢的,无论怎么用力也扯不掉。她攀着铁笼,绝望地看着海水,心里浮现出穆承影的样子。她想,这一次,自己是真的无法活下去了吧。她不再想天下的百姓如何,不再想卧龙岛将会如何,她现在只想着穆承影。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唯一的牵挂,变成了他。
忽然间,她看到一个身影朝着自己游来。他的黑色衣裳在幽暗的海水中,有一种虚无缥缈之感。容绫伸出手去,想要去触碰他,却怎么也触不到。铁笼继续向下沉去,穆承影用尽全力地朝着容绫游去,终于来到了她身边。他攀着铁笼,想要将它往上提去,可是铁笼太沉重,海水又太急,他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法提起它。穆承影找到铁笼的锁,用力去拉扯,可是无法将其扯断。
容绫已经快要憋不住气了,她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试了。穆承影望着容绫,想要呼唤她的名字,却无法开口。他俩只能隔着铁笼,默默地望着对方。铁笼渐渐下沉,最终落到了海底。穆承影握住容绫的手,想要带她走,却无能为力。容绫怕穆承影撑不住,想劝他别管自己,可是无法说话。她把他的手掌摊开,面对着自己,继而伸出食指,在他的掌心比划着字。穆承影感受到,她写的是一个“走”字。他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会弃她而去。容绫担忧不已,再次在他的掌心比划“快走”二字,穆承影却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手心贴着自己的心口。容绫连连摇头,将他推开,可是穆承影再次游过来,隔着铁笼拥住了她。这一刻,无需多言,彼此都知道了对方的心。容绫也伸出双手,抱住了穆承影。她感受着海水中唯一的暖意,在心里念了一句——“得君一人,不枉此生”。
渐渐地,容绫松开了双手。穆承影一看,她的眼睛已经合上了。她的红衣在水中微微摇荡,像极了一朵绚丽的虞美人。她的脸是那么恬静,就像睡着了一般。穆承影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心里浮现出俩人曾经的点点滴滴。初见时,她一身白衣,虽然打扮得像个公子,却掩饰不了她的娇美。第二次见她,她帮着楚游说谎,可是他却不恨她。从那时起,他就知道自己已经爱上了这个小姑娘。第三次见、第四次见……每一次相见,他对她的爱意越来越深。他们曾经携手走过千山万水,许下一生一世的诺言。曾经拜过天地,洞房花烛,曾经相隔天涯,又久别重逢。纵然她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他却愿意和她在江湖里生死相依……
穆承影的嘴角扬起一丝微笑,泛红的双眼满含爱意。紧接着,他取下她绾发用的红绫,将自己的左手和她的右手缠在了一起。随后,他便倚着铁笼坐下,拥住了她。海水依旧汹涌,可是再也无法将他们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