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仁眉头紧锁,神色黯然。
他心里明白,以李飞阳、萧廷玉、唐心和夏无念的武功,制住江彬、击退禁军绝非难事,但江彬虎视眈眈,袖中暗藏利器,只怕混战一旦发生,他立刻就会出手取自己与寇天叙的性命。
“我二人虽不怕死,但若此时死了,四位少侠即便满身是嘴,也无法说清楚自身的清白。到时江彬颠倒是非,欺上瞒下,迷惑圣意,举全国之力追杀他们,这四个年轻人,即便功夫再高,也将终生逃亡、生活永无宁日。”
“个人生死倒是小事,但宁王叛乱的信息若不能及时送到圣上的手中,大明危矣!”
片刻之间,王守仁的心中已闪过无数念头。
“眼下之计,唯有赌上自己的性命,缠住江彬,让几位少侠保护寇天叙离开,日后借助兵部和吏部的力量,另寻机会面见皇上,事情方有转机……”
王守仁一念及此,便惨然一笑,对江彬说:“江大人武功卓绝,智谋高超,在江大人面前,王某不过是一届愚人而已,哪里敢称什么天才?江大人出手,王某的确无法招架,惭愧至极!今日愿在江大人面前,自刎请死,大人日后,可以高枕无忧了!至于寇大人和几位少侠,还请江大人高抬贵手,放他们离开紫禁城。”
江彬见王守仁不仅拿他无可奈何,甚至还低三下四为其他人求情,心里越发得意,将那双白多黑少的三角眼翻了几翻,狞笑着说:“王守仁!此时此刻,你难道还不明白我为何拦住你们吗?九龙珮固然有用,但你手里的另一样东西,我更是势在必得!至于那样东西是什么,我想不需要我多说了吧?”
说到这里,江彬的脸突然阴沉下来,那冷冽阴寒的神情,像极了暴风雪之前黑云压顶的天空。
王守仁这才明白,江彬不是为了九龙珮,也不是喜怒无常、刻意刁难,而是得知了自己携孙燧的信件进宫、要举报宁王谋反之事,所以才守在此处,妄图借禁军之手除掉自己、销毁信件。
“早就听说江彬与宁王沆瀣一气,苦无实证,此番看来,他们早已同流合污许久了!可怜的孙燧孙大人,只怕此刻已经性命不保!朝廷又损失一位好官哪!”
王守仁想到孙燧,只觉得心痛如刀绞,恨不能立刻派人通知孙燧远走高飞。
江彬却得意洋洋地向王守仁伸出了一只手,说:“王大人,趁早把那东西交出来吧!我虽不能留你性命,但至少可以禀明圣上,说你忠心护国,死于这几名刺客手中。圣上必定念你忠心耿耿,赐你厚葬,父母子孙也可享受你的荣光。何乐而不为呢?”
江彬此话一出,王守仁便明白,他们已经没有任何退路。
无论是向前,还是向后,无论是交出那封信,还是不交出那封信,他们的结局,都将是死!而且是死的血肉模糊、面目全非的那种!
江彬驻守边关多年,常年与蒙古、鞑靼交战,早已养成豺狼之性,嗜血如命,杀人往往不留全尸。
任凭王守仁如何面不改色,在这无计可施的生死关头,也还是觉得有一股子彻骨的寒气从脚底板冒了上来,直冲脑门,整个人如坠冰窟。
“大叔!我们真的不用怕他们!我有把握保护你和寇大叔安全离开!”李飞阳见王守仁在江彬面前束手束脚,处处落于下风,似乎完全没有反击之力,便好意出言安慰。
萧廷玉也说:“只要二位大叔想离开,我们有的是办法!”
夏无念与唐心各自握紧了手中的兵器,全神贯注,运力于腕,只待王守仁一声令下,她们的兵器就会化为龙蛇,在紫禁城搅起一片风云。
但王守仁只是静静地瞧了瞧身边的几个人,冷静地说:“大家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自古英雄就怕人多,你们四个人再勇猛,就算杀退了紫禁城内的五百禁军,难道还能杀退京城里的上万禁军么?就算你们能在京城的上万禁军中杀出一条血路,那城外的十万护城守军会放过你们吗?算了吧!我交出那封信,也好让江大人留我们一条全尸!”
王守仁说完,便伸手入怀,去摸那封信。
李飞阳和萧廷玉一时摸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敢贸然动手,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从怀中掏出孙燧写的那封信,准备递给江彬。
寇天叙见王守仁真要将信交给江彬,气得怒目圆睁,口中叫道:“王守仁!想不到你竟是这种不忠不义、卖友求荣的小人!我真是瞎了眼!竟然把你当朋友!”说着突然扑了过去,伸手去抢那封信。
王守仁早有准备,伸出另一只手,用力一推,将寇天叙推了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李飞阳连忙伸出手臂将他扶住。
寇天叙站稳身子,破口大骂,一边骂一边呸呸呸地向王守仁大吐口水。
王守仁也不理他,只举着那封信,向江彬走了过去。
江彬的脸上浮出了笑容,玩味儿地瞧着王守仁。
“什么龙场悟道①?什么人间圣贤?圣上尊你一声先生,我却要将你送入地狱……哈哈哈哈……”江彬大笑着,命随从伸手接过了王守仁恭恭敬敬递过来的那封书信。
书信的黄色封皮已经出现多处破损,褶皱不堪,显然是经过长途跋涉,被蹂躏了许多天。
破旧的封皮很快便被随从拆开,露出里面几张褶皱发黄的薄薄的纸。
徽州宣纸,正是孙燧常用的纸张。
江彬并没有立刻读信,而是命随从用银针在每一张纸上试了毒,这才接了过来。
他翻看着那几张纸,认得正是孙燧的笔迹,信中的内容,也多是指证宁王谋反的言论。
“看来没错,就是这封信了!回头我把它交给宁王,那又将是一笔丰厚的赏赐!圣上啊圣上!不要怪我生外心,你虽然待我不薄,可是你太贪玩,能力有限,又势单力孤,朝中可用之人太少啊!与朱宸濠相比,那是鸡蛋与石头的差距啊!”
江彬一边读信,一边在心里感慨唏嘘,俨然好似看到了朱厚照的末日。
注:①王阳明于明武宗正德元年(1506年),因为反对宦官刘瑾,被廷杖四十,谪贬至贵州龙场(贵阳西北七十里,修文县治)当驿丞。龙场万山丛薄,苗、僚杂居。在龙场这既安静又困难的环境里,王阳明结合历年来的遭遇,日夜反省。一天半夜里,他忽然有了顿悟,认为心是感应万事万物的根本,由此提出心即理的命题。认识到"圣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于事物者误也。"这就是著名的"龙场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