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一片蔚蓝,北风呼呼地吹着。大部分树木落光了叶子,赤裸裸地站立在凛冽的寒风中,冷得直打哆嗦。路边的野棉花衰老了,蓬松的飞絮在空中轻轻飘舞。一群鸟儿叽叽喳喳地叫着,跳着,啄食地上的树种、草籽儿。田里地里,青葱翠绿的麦苗和油菜,给萧瑟的冬季带来了无限生机。
我边走边问:
“妈妈,我们去哪儿捡柴?”
妈妈指了指外婆家对面的一座大山。
“就在那儿,山上的柴草最多。以前,我常去那里捡柴。”
姐姐抬头望着大山,不禁发出感叹:
“那座山上有好多好多的树木!”
我不假思索地问:
“什么柴草都可以捡回家吗?”
妈妈没有回头。
“最好挑拣干的木柴——背起来轻松,使用方便,燃烧的火力大。”
高高的大树顶上,挂着一个囊状的马蜂窝。
妈妈警告我们:
“那是马蜂的家。走路的时候,距离马蜂窝越远越好。马蜂的毒性很强——不同于蜜蜂,几只指头般大小的马蜂,就会蛰死一头大牛。如果不小心被一只马蜂蛰到了,其余的马蜂嗅到气味,就会赶来帮忙。”
“啊呀,好吓人哦!”我担心地说。
“只要不去招惹马蜂,就没事。”
“妈妈,为什么树上的蜂窝和鸟 巢,都筑得很高?”
“因为鸟儿和野蜂都怕自己的家遭到破坏,所以……”
我们母子四人沿着山岗,边走边捡柴:什么棉花杆子啦,黄荆棍啦,玉米根啦,橡树叶啦,都当宝贝儿似的拾起来,往身后的背篓里塞。没过多久,背篓里就装不下了。
妈妈放下背篓,说:
“别以为背篓里的干柴按不下去了,其实还能装进不少的柴!不信?你们看着——”
妈妈割下一根手指般粗的长葛藤,从背篓的两根绳索当中的一个孔眼穿过去,打上结,将另一个背篓里的干柴倒进来,抬起一只脚,踩了又踩。紧接着,她用葛藤把背篓上面的干柴缚住,又将那根葛藤拉到背篓的另一端,打上结。姐姐如法炮制,眨眼间,四背篓干柴就变成了两座“小柴山”。接下来,我们母子四人又带上两个空背篓,去捡柴,把那两座“小柴山”留在原地。姐姐用竹筢收集树下的枯叶,二哥和我在橡树下寻找橡子。妈妈双手紧握竹竿柄,把铁钩伸向高高的枯树枝,牢牢地勾住,用力一拉,干枯的树枝丫就落下来了。
妈妈一边仰望着头顶上的枯树枝,一边严肃地喊道:
“孩子们,快走远点!当心树枝落下来砸到你们!”
“哦。弟弟妹妹——那边有好大一棵橡树!走,我们去找橡子来耍。”
我们三姊妹迅速地跑到一边,忙里偷闲去了。橡树的果实,一端粗糙,另一端光滑。粗糙的一端仿佛一个小小的托盘,光滑的一端就跟板栗似的。剥去粗糙的“小托盘”,取出里面的橡子,从顶端插入一截竹签,捏紧竹签,使劲儿一搓,往平地上轻轻一放,橡子就会“滴溜溜”地转呀,转呀,比陀螺还好耍!放学后,我时常和九儿、唐建军一块儿绕着山路走,在橡树下寻找可爱的橡子来玩耍。
没过多久(橡树下,柏树下,栾树下,桉树下,乌桕树下……),就落了一地的干柴。我们母子四人争先恐后地拾柴,把树枝丫放进背篓里,割来葛藤,捆 绑在背篓上。
傍晚时分,百鸟归林,炊烟袅袅升起。空气里,飘来一股股炊烟的味道。远处,传来一阵阵此起彼伏的犬吠声。我们母子四人背上沉重的背篓,慢慢地往回走。狭窄的山间小路上,看不见人,只看见一座座“柴山”在缓缓地朝前移动。
捡柴是快乐的,烧柴也是快乐的。熊熊的火光温暖又明亮,柴火燃烧过后,既可以用来装火笼取暖,又可以用来烧甘薯,烧芋艿,烧马铃薯……难道说不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吗?
一天下午,我独自蹲在大门前的田埂上观鱼。这时,小阿姨向我走来了。她依旧梳着两根长长的麻花辫子,穿着一身单薄的天蓝色衣服,看上去很得体。
“丽文,你在做什么?”
“我在看鱼儿。小阿姨,我们进屋坐吧!”
“你的爸爸妈妈到哪里去了?”
“我的妈妈在山上割草、放牛,爸爸在院坝里做木工活。”
“你想不想去我家耍?”
我点点头,含笑说:
“想。不过——还得给我的爸爸说一说,他同意了,我才可以去。”
小阿姨见我高兴的样子,笑容满面地说:
“走,我们马上去给他说。”
院坝里,爸爸双手握着刨子,低头刨着木料。
我朝他喊道:
“爸爸,小阿姨来了!”
爸爸回头看着小阿姨,微笑着说:
“七妹来了,屋里坐!丽文,快给小阿姨搬凳子。”
“哦,好。”
小阿姨愉快地说:
“大姐夫,今天,妈去了二姨家,要过几天才回来。我接丽文去给我作伴,可不可以?”
爸爸一面弹墨线,一面点头。
小阿转过身,轻轻推了我一把。
“丽文,走前头,我才看得见你!”
“好吧!来追我呀!呵呵呵……”
“我来了——”
耳后传来一阵阵“蹬蹬,蹬蹬……”的脚步声。不用回头看,我就知道是小阿姨追上来了。尽管我拼命地朝前跑,结果还是被小阿姨抓住了。
“丽文,别看你个子小小的,跑得还真快!”
“小阿姨,该我来追你了,快跑——”
“算了,跑出一身汗,会打湿衣服。停下来的时候,感觉冷冰冰的。反正路近,我们还是边走边看吧!”
我们正说着,不远处,传来一首熟悉的“颠倒歌”:
“三十晚上的大月亮,
贼娃子进屋偷尿缸,
聋子听见整得响,
哑巴喊‘逮到!’
瞎子看见翻围墙,
瘸子出门撵一趟。
……”
循声望去,梁家湾那边,有几个小朋友正在欢唱。院子里热热闹闹的,就像过节一样——大人们聚在一起打牌,小孩们做游戏,各有所乐。梁家似乎原本就是打牌、玩乐的最佳地点。我每次去外婆家,几乎都会看见雷一鸣、钟夏雨、鲁海啸、缪碧娣、陈克权、杜茵……嗜好赌博的一大帮子人,围坐在水泥院坝里,一边打牌,一边抽烟。时而嘻嘻哈哈,时而叽里呱啦。
我们俩边走边聊,不一会儿就到了外婆的家门前。抬头看看,梨树啦,李子树啦,柿子树啦都落光了叶子,迎着凛冽的寒风瑟瑟发抖。枝繁叶茂的枇杷树上,缀满了一颗颗青绿色的枇杷果。成群结队的鸟儿在碧绿的菜园里,跳着,叫着。一群鸡懒洋洋地徘徊在篱笆下,边走边瞅,不是低头寻找草籽儿吃,就是将脖子伸进篱笆墙的孔眼中,啄几口鲜嫩的蔬菜解解馋。因此,菜园周边的甘蓝菜,只剩下光秃秃的菜梗,就跟破破烂烂的笤帚头一样。
院坝边上,不畏严寒的腊梅开花了,吐露着醉人的芬芳。花瓣是鹅黄色的,花蕊也是鹅黄色的,很娇嫩的样子。含苞待放的花蕾,宛如一颗颗金黄色的玉米粒。我伸手摘下几朵初开的腊梅花,低头一嗅,好香啊!香得使人不忍离去。
“小阿姨,腊梅花可以吃吗?”
“当然可以吃啦!你的外婆喜欢用腊梅花泡茶喝。”
我好奇地追问:
“腊梅花泡茶好喝吗?”
“加块冰糖更好喝,闻起来清香清香的。据说,喝腊梅花茶能够清肝明目,治疗咳嗽,喉咙痛。”
“我想品尝一下!”
“待会儿,我给你冲一杯吧!”
我又忍不住嗅了嗅手心里的腊梅花,俯首低眉间,我看到一种长得很粗壮的“蒜苗”:洋葱一样的球根,葱绿的叶子,雪白的花瓣,金黄的花 蕊,散发着淡雅的清香。我不由得尖叫起来:
“啊——小阿姨种的大蒜开花啦!”
“呵呵,那可不是大蒜,而是水仙花。”
“看上去就像大蒜苗一样。”
“水仙和蒜苗长得确实很像。——我去给你泡杯腊梅花茶。”
外公穿一身肥大的旧棉袄,端坐在一把圈椅上,聚精会神地听收音机。
“外公一个人在家吗?”我问道。
“是的,丽文,坐吧!”外公说着,把收音机音量调低了。
“外公,舅舅他们上哪儿去了?”
“大舅舅在对面打牌,小舅舅跟雪英他们去了王家坝。”
小阿姨递给我一杯飘着金灿灿的腊梅花的热茶。我端起杯子,呷了一口。
“嗯,又香又甜,味道确实不一般啊!”
“呵呵,我给你加了两块冰糖在里面。不光是腊梅花可以泡茶喝,还有枇杷花、金银花、菊花泡茶味道都不错。你慢慢喝吧!我去里屋拿点东西。”小阿姨说完,转身从里屋抓来一把黄澄澄的拐枣儿递给我,“丽文,这是我给你留的,尝尝味道怎么样?”
我愉快地接过她手中的拐枣儿,塞进嘴里一咬,甘甜如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