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方宏看见母亲突然一脸痛苦的表情 , 也不说话了 , 睡意顿时跑到九霄云外去了 , 他意识到父亲出问题了 , 但是 , 究竟是什么问题他不清楚 。真方宏猛地从床上坐了起 来 , 问母亲家里是不是出么事了。" 难道父母亲吵架了?" 他想问母亲 , 但是 , 自小到 大 , 他看见的是母亲对父亲的百依百顺 , 就是父亲发脾气动手打了她 , 她也笑脸相向 , 她绝对不会与他吵架。
见长子在追问他父亲的下落 , 胡金枝再也不隐瞒了 。她苦苦地笑了笑 , 坐到儿子 床边 , 伸出手轻轻抓住长子的手 , 轻轻摇了摇头说: " 息 , 你已经长大成人了 , 是娘该 向你说实话的时候了。"
真方宏紧紧盯着母亲那仿佛已经彻底失望的眼睛 , 感觉到她握在自己手上的手在 微微颤抖 , 他突然发现母亲仿佛在忍受着巨大的悲痛。
"你爸这两年很少回来 , 一直住在那个原来到我们家来过的姨家里。" 胡金枝轻轻叹了一 口气 , 摇了摇头 , 眼睛却一直盯着窗外的星星 、月亮 , 仿佛在盼着什么。
"那个姨到我家来 , 你不是告诉我们是你娘家的亲戚吗?” 真方宏一惊 , 紧紧盯着 母亲的脸 , 追问了一句。
"不!” 胡金枝仍然没有看儿子 , 轻轻摇了摇头说: "那不是我娘家人 , 是你爸的相好 , 为了照顾你爸的面子 , 我只能这样说。”
"她在哪里? 老子去杀了她。”真方宏突然从床上一跃而起 , 吼了起来。
见长子动怒了 , 胡金枝一把紧紧抓住他的手 , 拉他坐在自己身边 , 又轻轻地说: "不!不能这样 。你还年轻 , 打人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 娘不能没有你。” 她没有说 " 杀 人要偿命”, 不希望儿子因为一时冲动而丢了性命。 " 娘一直在盼你长大 , 你的几个弟 弟妹妹都还小 , 以后还需要你 。另外 , 如果你对那个汤姨动了手 , 惹你爸发了火 , 他 一拍屁股走了 , 不管这个家了 , 怎么办? 你们一群没有父亲的孩子怎么办? 这么多年 , 我一如既往地对待你爸 , 只要他进这个家门 , 我就笑脸相迎 , 我很清楚 , 只要我一 闹 , 你爸就会回来 , 可是 , 那样会对你爸造成不良影响 , 你们几兄弟几姐妹日后还要为人 , 我的娘家人晓得了 , 我回去了无脸见人 , 我只能忍 , 装着没得事 。患 , 我得了病 , 是 你爹你大伯 、你爸 , 是这一家人救了我 , 我自从决定走进这个家门的那一刻起 , 就立 誓要把我这一生献给这个家 。在这里我举目无亲 , 只能靠你爸 , 他出差了 , 我就整夜 整夜的睡不着 , 盼他快点回来 。他回了 , 我高兴得进门出门就唱歌。” 胡金枝仿佛沉浸 在甜蜜的往事中 , 也仿佛忘记了身边坐着的儿子 , 脸上又现出了淡淡的笑容 , 声音轻 柔 , 语调婉转 。突然 , 她又长长叹了一 口气 , 轻轻地说: " 自从他有了你汤姨 , 我就再 也没有唱过一次歌 , 睡过一个安稳觉 , 别人说我没得用 , 管不住自己的男人 , 有人骂 我要死了 , 泉柏不要了 。我日里强装着笑脸在人前走 , 夜里回来便抱着枕头哭 , 别人 说我得了神经病 , 我也担心有一 日我要崩溃 , 真的成了神经病 。那怎么得了 , 我的一 群心肝怎么得了? 我强忍着 , 叮嘱自己不能垮 , 这一群儿女还要我这个娘 。每天做完 事 , 我便站在窗前 , 看着西方 , 思念着我的故乡 , 思念着我的亲人 。我对你爸百依百 顺 , 我要他晓得我不是舍不得死 , 舍不得他给我的荣华富贵 , 我是舍不得我身上落下 来的五砣肉 , 我要他晓得回家。”说到这里 , 胡金枝顿了顿 , 又长长叹了一 口气。
真方宏紧紧盯着母亲痛楚的脸 , 可是却没有看见她流一滴眼泪 , 也许娘的眼泪已 经流干了。从母亲的言语中 , 他想象的到母亲背负着多大的精神压力 , 一方面是她对 丈夫的容忍和宽容 , 另一方面是她还要忍受着旁人的指责和调戏 , 不是她坚强 , 或者 不是看在她的一群儿女份上 , 也许她早就自杀了 , 也许早就成了精神病 。人们只会指 责她无能 , 却没有人真正走进她的内心世界 , 给她安慰 , 给她希望 , 给她出路 。因此 , 她一直在情感的死胡同里徘徊 , 等待着儿女们长大成人 , 等待着自己的丈夫因为她的爱和儿女们的长成而醒悟过来 , 从这个死胡同中牵着她的手 , 与她一起正大光明地走到人间来。
“你爸有你爸的难处。" 胡金枝紧紧抓着儿子的手 , 仿佛生怕他再离开自己 。“他当 院长那么多年 , 把药坊做成了这么大规模 , 有功劳 , 也有苦劳 , 可是 , 前年他的院长 不明不白地被撤了 , 我晓得 , 他想不通 。原来金昌松在这里 , 他成日算计你爸 , 把你爸拖下了水。你汤姨是个善女人，跟我一样心善 。这两年你爸的院长被撤了 , 金昌松 一伙人到处去告 , 法院 , 检察院来抓他 , 他当院长时的那些朋友没有一个人来看他，来安慰他 , 都躲得远远的了，只有她还对你爸好 , 没得她也许你爸这一关过不了 , 他 要垮 , 要得病 , 他垮了，病了，这一家人更不得了。我虽然恨她占了我的男人，我也感谢她在我男人落难的时候给了他安慰 , 使他没有垮 , 没有病 。患 , 俗话说子不监父 , 他是你爸 , 你没得资格去约束你爸。去爱他，跟我一样 , 用爱把你爸唤回来, 唤回到 这个家里来 , 你汤姨是个明事理的人 , 她会放你爸回的 , 千万不要对他们动手 , 千万! 千万!" 胡金枝说完话 , 慢慢站起身来，松开长子的手 , 往前走了两步，打算拉开门回自己的卧室去 , 突然她感觉到眼前一黑 , 脚一软 , 差一点倒了下去，她连忙用手撑着墙 。真方宏看见母亲要倒了 , 连忙一步跃到她的面前 , 扶着她 , 轻轻拉开门 , 将她扶 进她的卧室 , 让她斜靠在床头上。
“去睡 , 明日还要上班。" 胡金枝对长子凄楚地笑了笑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