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刘保国的不良作风大为收敛,在我面前绝口不提麻将二字,去棋牌室的次数也大大减少。在工作上,我们也形成了各自为战的局面,通常是我出去巡逻一圈回到岗亭后,他才慢腾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伸着懒腰出了门,有时溜达了一大圈然后回来,有时直接溜去了棋牌室。但回来后戏却做得很足,常常是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谎话张口就来——要么就是在哪里费了好大的劲赶掉了一个硬茬摊贩,要么就是遇到了一个迷路的老人,绕了好长一截路才把对方送回了家……简直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另一个雷锋。
其实我真想告诉他大可不必这样戒备着我,虽然我这个人原则性强,但也不至于去打小报告没事找事。但后来想想还是觉得没有必要去做这种画蛇添足的事情,我既然拒绝了与他们为伍,人家防着点我也是无可厚非。
又是一个恬静的上午,上班后,刘保国便戴着老花镜慵懒地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看着报纸。而我,喝了两口温开水后正准备出门巡逻。突然两声清脆的敲门声响起,不大不小正好传进了我们的耳朵。刘保国一个激灵,赶紧把报纸丢到了一边,一骨碌从椅子上起来,估计以为是领导查岗。
我忍着笑轻轻走过去把门打开,温煦的晨光下一抹倩影占据了我全部的视线,她穿着一件乳白色的羽绒服,脸颊被柔软的围脖包裹住,显得清丽可人。正是不久前因我们执法失误而受伤住院的幼师白鹭荨。
我有一瞬地愣神,但随后全然只剩惊喜,口齿却有些不利索道:“白……白老师,你什么时候出院的,来……找……谁?”
白鹭荨的唇色有些苍白,目光如雏鸟般盯着我缓缓道:“我想请你们帮我个忙。”
“什么忙?”我立即热心地问。
“我……”她垂下眼帘,兴许一时不知如何启口,迅速有泪花从眼眶里滚出,打湿了纤长的睫毛。
我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一个女孩子突然跑到我面前潸然泪下。我感到有些不知所措,忙温声劝道:“白老师,你别哭啊,有什么事进来坐下说,只要我们能帮到忙的一定竭尽全力。”
在我一叠声的劝慰下,白鹭荨才咬紧嘴唇慢慢踱进了岗亭内。
刘保国也有丝好奇衔上一根烟,竖起耳朵听着。
我端起一把椅子放到白鹭荨身旁,她却摇了摇头,泪眼涟涟地倾诉起来:“我昨天刚出院,今天按时赶到了幼儿园上班,可是却发现在我住院的这段时间园长已经招了新老师顶替了我。我真的舍不得孩子们,我去找园长,可是她却说我已经被辞退了。我感到很委屈,她怎么能这样,被撞伤住院又不是我的错,而且,她还说我上个月没有干满一个月再加上缺岗给他们造成了损失,所以工资全部被扣除了。”
她的声音里中深深透着一个弱女子对不公平遭遇的无奈与郁愤,我愤愤不平地说:“这园长也太过分了吧,明摆着是欺负你一个小姑娘呀!”
“我不知道该去哪里讨一个公道,在街上走着走着就走到这儿了。”她用祈求的眼神看着我。
“走,我跟你一起去会会这个势利的园长。”我撸了撸袖子,摆出一副打抱不平的架势。
“小林,不要冲动!”刘保国立时喝止了我,皱着眉头说:“这种事情轮不着你来管,你也管不了,还是让小姑娘打110报警吧。”
白鹭荨微垂着眼睫,犹豫着启口问:“报警的话事情是不是就可能变大?对幼儿园产生了负面的影响怎么办?”
真是善良的姑娘,自己都已经遭受用人单位的不公平对待了,心里却还为对方的声誉考虑。
“那我们就爱莫能助了。”刘保国斜起眼,一副事不关己的漠然态度。
我极力争取他的加入:“我们去帮着人家小姑娘评评理,说句公道话总可以吧,那园长不就看人家一个小姑娘好欺负么,我们两个大男人往那一站,我看她还敢这样欺负人!”
“事情没你想的这么简单。”刘保国悠悠地吐出一口烟,对我的急切置若罔闻,反而语意不明地嘀咕了一句:“搞搞清楚自己的职责是什么,不过是管管小摊贩罢了。”
听刘保国这样说,我心头的火腾地蹿了上来,他也配跟我谈“职责”二字,我努力克制住没有当着外人的面爆出他上班搓麻将的事,瞪他一眼质问:“那前些天你花半天时间把一个迷路的老人送回家好像也不是职责范围内的事吧!”
他老脸一红,辩解道:“我那是做好人好事!”
“那我现在也不是去作奸犯科啊!”我理直气壮地顶了回去。
“你厉害你去啊,我又没拦着你!”刘保国恼了,不客气地冲我嚷道。
“去就去!”我的声音骤然拔高,吓得刘保国猛打了一个哆嗦。
我转身三两步冲到门口,使劲把门朝外一推,发出“嘭”一声巨响,然后朝白鹭荨递了个决绝的眼神,“白老师,我们走!”
因为不久前刚帮着幼儿园老师护送孩子回去,所以也算是轻车熟路,一路上步伐走得飞快,白鹭荨怯生生地跟在我的身后,好几次追上我却欲言又止,直到到了幼儿园门口才开口问我:“小哥哥,陪我出来不会对你产生什么不利的影响吧。”
听出她为我担忧,我当即摆摆手,面上表现得很轻松道:“没事的,我又没有做出什么违反原则的事情。”
她还是有些不放心,“可刚刚你跟另一位师傅差点为我的事争吵起来!”
我宽慰她:“我那个搭伴自己就是个混日子的,工作时间溜去棋牌室搓麻将都是常有的事,这种人有什么资格对我评头论足的。”
“不会吧,他对工作这么不负责任!”白鹭荨显得不可置信。
“先不说他,我们还是先把你的问题好好处理一下。”我赶紧岔开话题,言归正传,“你先打个电话给那个园长,我就充当你的家人,好好跟她谈谈。”
白鹭荨点点头,掏出手机打了过去,刚一贴近耳畔,她的脸色倏地变了:“响了一声便自动挂了,估计她已经把我的号码加入黑名单了。”
“岂有此理,做的这么绝!那我们就直接进去找她。”我不忿,迈步走近门卫室,冲正眯着眼打盹的保安招了招手。
保安迅速打开门走了出来,见我身后站着的白鹭荨,眼睛稍稍一亮,立刻明白了我们的意图:“白老师,你是来找园长的吧?”
白鹭荨有些羞赧地点了点头。
“稍等一下,我通报一下。”保安转身回了门卫室,用座机打起了电话,说了没两句后便朝我们招了招手,提高声音说:“白老师,园长说让你们在门卫室等她,她等下就过来。”
羞辱,明显是羞辱!这园长对待我们的方式就类似晏子使楚时被楚国人要求爬狗洞的羞辱。
我昂起头立在原地,表示宁愿在大门口谈也不进那一小间狭窄的门卫室谈。
白鹭荨见我不动,只好无奈地冲保安摇了摇头,跟我站在同一阵线上。
很快,一阵“哒哒”的高跟鞋敲击着水泥地面的声音从园内传来,电子拉门缓缓地打开,很显然,来人正是那园长,她着一身干练的职业装,利落的短发,典雅的气质中透出一股商人特有的精明。
“白鹭荨,你又来干什么?我不是已经跟你讲得很清楚了么!”不等我们开口,那园长便沉着脸来了个先声夺人。
白鹭荨到底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当即被唬住了,目光畏怯地看向她,不安地绞着手指。
我知道,该轮到我上场了,我站到白鹭荨前面,不卑不亢地正视着那园长说:“园长是吧,我们来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讨一个公道。”
“请问你是哪位?”也许是我太年轻,那园长根本不拿正眼看我。
“我是白老师的家人。”我把腰板停地更直一点,仗义执言道:“白老师是因为保护自己的学生才受伤住的院,你把她辞退是不是也太不讲道义了,而且,工资一分都没有给她,这样对待一个员工,你这个老板做的是不是也太过分了点。”
“过分!呵呵!“她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弯了弯红艳艳的嘴角,“白鹭荨这段时间住院的费用是谁掏的你知道么!是我!她不能来上班,我当然要招老师过来,还有她的工资也不能说是扣了,算是抵消一部分医药费吧。”
“但你要搞清楚一点,白老师这属于工伤范畴,劳动法规定用人单位得承担全部医疗费用,而且在医疗期间工资是照发的!”我搜肠刮肚出些自己掌握的劳动法知识,提醒对方。
园长显得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别跟我讲这些,她是被烤山芋的小贩给撞的,又不是我们造成的,我是看她可怜才没对她不闻不问,我开的是幼儿园,又不是慈善机构,我总归要挽回自己的损失。”
我仍抓着重点向对方强调:“可是她也是因为在完成幼儿园交派的工作途中受的伤啊,怎么能说跟你就没有关系了呢!”
见我坚持主线不动摇,园长的脸色“唰”地变了,却镇定而冷漠地冲我们掷了一句:“你们有本事就去找那个烤山芋的小贩,我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说罢,转身返回了园内。
“喂!喂!”我冲她的背影大喊,但她却置若罔闻。
“要不,就算了吧。”旁侧,传来白鹭荨细若蚊吟的声音。
我蓦地转过脸,正对上她写满失望的眼睛,略一沉思,强作笑脸说:“别怕,这是一个法制社会,既然她目无法律,罔顾事实,我们就去向劳动监察部门投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