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沉默了一会儿,对大妈说:
“大嫂,菊花的嫁妆那么多,婚礼办得好体面哦!说句老实话,你们一家人真能干!”
大妈把腿一拍,抱怨道:
“唉——养儿养女不划算,儿女长大了都会跟别人生活。当爹妈的,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操劳一辈子,都要被儿女们一个个挤干榨尽。到最后,就剩下两把老骨头了……想来想去,有啥子意思嘛?我听人家说,‘儿女们都是来讨债的……’以前,我还不相信。现在看来,真的是,一点都不假!”
“你还是想开点吧!只要一对新人能够和和美美的过日子就对了。说不定,明年还能抱个胖孙子呢!菊花嫁到鹊桥乡,距离我们陈家沟不是太远,随时都可以回来。”妈妈转过头,望了望挖芭蕉芋的爸爸,接着说,“大嫂,你的一双眼睛都布满了血丝,一定是操劳过度引起的,快去休息一会儿。”
大妈抬起胳膊,抹了抹脸上的泪水,摆摆手,一面嗳气,一面诉说:
“呃……不要紧的。弟妹,你听我说说,心里有事,哪能睡得着哟?……今早,我天不见亮就爬起来,烧火准备几大桌酒席,忙到现在才有空。呃……”
“大嫂,你老是嗳气,是肠胃不好吗?嗯——陈兴隆治疗肠胃病的药还没吃完。我去拿几片给你吃,要得不?”
大妈用手捂住肚子,痛苦地摇摇头:
“呃……不要,算了。我只要心情不好,就会犯这个老毛病。呃……菊花回不回来都差不多。人家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觉得,生养女孩最吃亏了!女孩早晚都是别人家的媳妇儿,幸好我还没有供她读书。要不然,我会亏得更惨。呃……说来说去,还是生养男孩稍微好点——得了嫁妆又添人……嗯——雨声结婚时,家里的钱花得一干二净。他结婚前,表现还好。可是,男儿娶了媳妇,就忘了娘!唉,你说寒心不寒心?”
妈妈似乎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结结巴巴地说:
“哦——这个嘛……我想……也不一定……”
大妈坐在大门前的石板上,啰哩啰嗦说个没完:
“弟妹,我劝你最好不要再供娃娃读书了,就让他们早点回来种庄稼吧!”
妈妈拉长了脸,显得很不耐烦:
“大嫂,家里的大事情,都是陈兴隆说了算,我还真做不了主!”
大妈转过脸,朝杏树下的鱼塘瞅了一眼:
“陈兴隆身体本来就不好,偏偏还要打肿脸充胖子——供三个娃娃读书,他真的好傻哟!”
眨眼间,妈妈的脸变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一样黑了下来:
“大嫂,我有事要出去一下,你先回屋去吧!”
妈妈听大妈喋喋不休地哭诉之后,脸上掠过一抹愁云。接下来,她该做什么还得去做什么。
暮色笼罩着大地,远处传来几声狗叫。爸爸收拾好农具走进屋,端坐在灶台下的长条凳上,烧火煮食物。妈妈拿菜刀将芭蕉芋剁碎,倒进猪食锅里。爸爸和妈妈小声地谈论着什么……姐姐和我坐在八仙桌边,一人踩着一个热乎乎的竹火笼,低着头,安安静静地做寒假作业。不一会儿,送亲归来的哥哥们打着火把走进院子。五哥用水浇灭手中的火把,跟六哥一同走进西厢房。二哥走进东厢房,正要拿出纸和笔写字。
爸爸看了二哥一眼,微笑着问:
“二娃,你去了一趟新郎家,感觉如何?”
“嗯——还行。呵呵,我又挣到了一个红包!”
爸爸接着说:
“儿子,你大概不知道,大伯家为了给菊花办嫁妆,花掉了好几年的积蓄呢!你们的大伯大妈操心劳神、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桩喜事办好了,他们确实不容易啊!接下来,还有四个——老五儿、老六儿……”
二哥吃了一惊:
“哦,难道说结婚一定要请客大办吗?”
爸爸想了想,平静地回答:
“其实呢,结婚不一定非要请客、送礼、办嫁妆——只要男女双方没意见,领取了结婚证就可以。婚礼办得阔气,婚后就一定能过上幸福的生活吗?不一定。那么,婚礼究竟该不该办?我认为,在不影响生活质量的前提下,量体缝衣,可以办,也可以不办。有不少的家庭因为经济困难,不得不借钱筹办婚礼。接下来,婚后就是还债,那种日子,想想都不是滋味。……不要因为短暂的快乐而陷入长久的痛苦中。”
妈妈补充说:
“今天下午,大妈向我哭诉了很久。原来,一场体面的婚礼背后,还有道不尽的苦水。我还以为……”
五个人沉默了一阵。
爸爸语重心长地说:
“事实证明,不管是嫁出去,还是娶进来,筹办婚礼总要花一大笔钱。……与其将大把大把的钞票花在婚礼上,不如把那些钞票都变成知识,装进脑子里。嗯——将来,我和你们的妈妈可没本事给哪个操办婚事哟!呵呵,我们只会支持和鼓励读书。等你们长大了,各奔前程,各谋幸福。想想看——鸟儿们长大了,都得自己独立筑巢……我身体不太好,一做重体力活就犯老毛病。好长一段时间,我辗转难眠,经过反反复复琢磨后,我终于想好了——既然不能蛮干硬拼,那就另谋出路,扬长避短,力求水、陆、空三结合:第一,我要让蜂群壮大起来,争取收获更多的蜂蜜;第二,我们挖鱼塘,饲养鱼;第三,栽果树、种庄稼、养蚕……”爸爸说罢,将柔和的目光转移到妈妈脸上,“唐小鹰,我们要尽可能地多挣些钱,供孩子们多读书。”
妈妈捋了捋耳边的一缕头发,心平气和地说:
“你们三姊妹,各人尽各人的努力读书,最好都能够考出去。没有出过远门的人,就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记得我第一次去乐山大佛,看到了从来没看见的美景,吃到了从来没有吃过的乐山特产,感觉就像进入了天堂一样!要是不走出水牛公社,不走出周家镇,就像井底的青蛙一样,只能看见巴掌大块天。你们正在打基础,爸爸和妈妈都希望:你们一个一个把翅膀长硬,可以自由飞翔,去远走高飞,开阔眼界……”
二哥睁大明亮的双眼,竖起两个大拇指:
“爸爸妈妈说得非常好!只要我们大家尽力了,日子总会越过越好!”
姐姐忧虑地问:
“如果有一天,我们三姊妹都远走高飞了。那么,爸爸妈妈都上了年纪,哪个来照顾呢?”
爸爸不假思索地回答:
“子女总不可能一辈子守在父母身边吧!呵呵,车到山前必有路。你们不要顾虑太多,只管勇往直前,奋力拼搏!”
我们三姊妹齐声回答:
“好!”
“我瞌睡得很,好想睡觉!啊——啊……”二哥说罢,张大嘴巴,连连打着哈欠。
四姐出嫁后不久,热情的红娘们又给五哥提亲来了,一波接着一波……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终于盼来了期待已久的寒假。刚放寒假的第一天,天公作美,红红的太阳笑眯眯的俯瞰着大地。土屋里,一束璀璨的阳光透过屋顶上的“天窗”,斜斜地照进来,就跟粗壮的柱头一样。
我依旧穿着单薄的三件衣衫,两条单裤,脚踏一双黑色的灯芯绒方口布鞋。姐姐和二哥并肩坐在灶下烧柴、烤火。妈妈把剁碎的番薯倒进猪食锅里。爸爸将柏木、锯子、墨斗、砂纸,等工具搬到东厢房门口,专心致志地制做扁担。他府着身子,双手握住刨子的两翼,匀速地向前推着,推着。薄薄的木屑儿从刨子底部的孔眼中钻过,“呼啦啦”地冒出来,打着卷儿,翻几个跟头,接二连三地飘落下来……不久,爸爸的身子下面就堆积了一层厚厚的小麦色的木屑儿。
这些形态各异的木屑儿,摸上去光滑而细腻,闻起来有种柏树特有的芳香,着实令人喜欢!我随手抓起一把薄如纸张的木屑儿,仔细一看:有的长,有的短,有的粗,有的细。长的罩在眼睛上,就像望远镜一样。短的戴在手腕上,恍若明晃晃的金镯子……
妈妈捋了捋额前的一绺头发,说:
“今天天气真好,我们母子四人一同去捡柴吧!”
我们三个孩子齐声回答:
“好好好!”
二哥微笑着说:
“紧张的学习压得人喘不过气来,难得放松一回。我们的学习任务重,神经就跟绷紧的弦一样。只有到大自然中,才能彻底放松。”
妈妈看了看爸爸,吩咐道:
“陈兴隆,你在家做扁担,也要做午饭哦!待会儿,你去地里拔几个白萝卜,切成丝丝清炒。”
爸爸没有抬头,平静地答应:
“嗯,我知道。”
这时候,小阿姨走了进来。
“大姐夫,你好!”
爸爸抬头一看,愉快地打招呼:
“哎,七妹来了!”
我不由得一阵惊喜:
“啊哈!小阿姨来了!”
小阿姨对我们三姊妹点点头,喜笑颜开地看着我的妈妈:
“大姐,二姨来了!大哥到公社买猪肉去了,妈叫我来请你们吃中午饭。”
妈妈不假思索地点点头。
我们三个孩子相视一笑,拍手叫道:
“哦!要去外婆家了!”
“哦!要去外婆家了!”
妈妈眨巴着明亮的大眼睛,问:
“七妹,二姨什么时候到的?”
小阿姨回答:
“昨天傍晚。”
妈妈又问:
“二姨一个人来的?”
“是的。”
妈妈微微一笑,说:
“一会儿,各人背上各人的背篓,去外婆家。午饭后,再去捡柴……”
我拉着小阿姨的手,迫不及待地打岔:
“我们的兔宝宝能吃青草了。走,去看看!”
小阿姨看着我,说:
“走吧!我的兔宝宝也能吃青草了。”
“我的爸爸还专门为这一窝小兔子编制了一个漂亮的竹笼子,挂在猪圈屋的一面土墙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