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哥儿当即出声反对:“不过,这句肯定不能过,你也太糊弄了,再说,田冰就在这儿呢,你还敢做美梦?”
他还不断挤眉弄眼着,以唤起众人的同仇敌忾,果然,两位师父也跟着附和,田冰更是带头鼓起掌来,小酒令出现了小热潮。
无奈之下,中信四下看看,想找一找灵感,月上中天,朦胧了整个院落,有晚风吹过,摇落片片的枯叶,发出窸窣的轻响,或许是喝高了吧,已然是分不清是槐还是柳了……
环境入眼,动感入心,微一思量,他缓声吟道:
“明镜台,半花羞,难舍青丝酿茶酒,绰约影,疑是柳,醉眼虚迷笑春秋。”
“好,就是不知这个春秋该做何解呢?”
来师父一如既往地爱探究,面对他的发问,中信借了酒意说的都是醉话,只要田冰不怪罪他,半山居的天始终就是明朗的天,于是,他就胡乱解释道。
“春秋可为大梦,春秋可为历史,春秋更是季节,人人都喜,却最无常。”
“顾兄是真文人,笑春秋就是不悲春伤秋,心得自在便身得自在啊!”
“哈哈,纯粹为了押韵,算不得数。”
中信其实还是保持着清醒的,很多时候,人们借酒抒发情怀,未必真就醉了,直言不醉的,或许才是真的醉了。
喝酒的三人慢下了节奏,不再对饮,而是以酒当茶,姑且润喉,当谈及无丝竹相伴为小憾时,田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有古琴,但学艺不精,如师父却是来了兴致,用手一指来师父,道。
“我这个师弟就好两样,诵经参禅研古琴,让他来弹奏一曲吧。”
田冰惊喜地快步回屋取来古琴,来师父接过,拨了一下琴弦,说道。
“好琴,只是有些可惜了,琴通人心,这把琴应该许久没有弹过了,琴声稍微有些发闷,不再通透了。”
田冰问:“有什么办法挽救吗?”
“简单,只要每天弹一弹,这架琴的材质不错,应该很快就能恢复了。”
说完,来师父便将琴置于双腿之上,动作看起来极为随意,却也带着一丝飘逸,若配合古装或僧袍,想必就形意合一了。
古琴,音有三籁,为天地人,静方入意,当缥缈的轻声响起,众人立刻屏息倾听,只有风吹落叶轻声相和,手指勾揉间,仙韵出而山野近远,时如溪流击苔石,时如鸟啼逐花落,时如山风戏松柏,时如清月抚秀峰……
曲终却无人喝彩,尽皆入了心,随了意……
“一曲山居吟,空山鸟不鸣,身处半山外,心在绝岭亭,来兄,意蕴俱佳,风骨不俗,飘逸自在,可证菩提。”中信遥遥举杯,说完,一口干掉了。
“顾兄,形在外,修在内,你才是真逍遥!”
“哈哈~”
来师父继续低头拨弄古琴,不再参与众人的聊天,田冰也退出了,她不会放过这个绝佳的讨教机会。
有弹哥儿在是不会冷场了,眼见话题缺缺,他又问出了一个问题。
“你们说说,这到底有没有来世呢?人死后真得会去阴曹地府吗?”
中信没有说话,毕竟专业修佛的人在,他怎么好越俎代庖,班门弄斧呢?
如师父看了看弹哥儿,说了句很佛系的话:“地藏菩萨曾弘誓大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你说有没有呢?”
弹哥儿拍了一下如师父的肩膀,嬉笑着说道:“师父,现在又不在寺庙里,你别跟我佛曰不可说,老实说,你信吗?”
“这个还真是不可说,你问顾兄吧。”如师父似在推脱着,又似考较中信。
“在如兄面前,我怎敢妄言,怕言语冲撞了。”中信连连摆手。
“说嘛,我现在的身份只是他的发小,再说,我现在这个状态又怎敢言佛呢?”
“说嘛,反正只是闲聊而已。”
在二人的催促下,中信颇为无奈,只得低声言道。
“我曾经也想过这个问题,但始终没有想明白,现在说出来,你们也可帮我想想。到底有没有地狱,有没有轮回,谁都无法证实,过于纠结这一点,也是毫无意义的。按照民间流传的说法,人一旦死去,便会去往地府,跨奈何渡忘川,见了孟婆,喝碗孟婆汤,把此前记忆尽数清洗,就像硬盘格式化了一样,什么数据都不会留下,然后才是论及善恶奖惩,分别投胎而去,就算再世为人,已然是全新的个体了,何论来世呢?肉体和灵魂都与前世无关,这又算哪门子来世呢?到底是修来世,还是修今生呢?只能是自己悟自己的,别人的话不便多听。”
弹哥儿道:“老顾,按照你的说法,好像也是啊。”
“顾兄,人都像你这般通透,我的庙还怎么扩建呢?都不修来世了,那些人就不会捐善款了。”如师父露出无奈的神情。
因为彼此熟悉了,也不再那么刻意了,中信玩笑道:“如兄,你着相了,天下庙宇都是佛的,扩不扩建,塑不塑金身,你只是个代言人而已。”
“可我也发下了宏愿,要建成周边最大的寺庙啊,你说说看,万一有人要与我辩法,跟你说的一样,我该怎么反驳呢?”如师父面庞丰润,满带大爱。
“哈哈,如兄心中早就有话了,非要借我的口说出吗?你这是要渡我啊!”
“我可渡不了你,我只渡我能渡之人,你且说说吧。”
“行吧,我自己挖的坑自己填。但凡法理皆为辩证,不可说其实就是不可绝对说。来世虽然是全新的个体,表面上看,已非今世之人,其实还是同一个人,只是所处时空不同而已,这一点与平行宇宙的概念差不多。古希腊哲学家认为,唯有变化才是永恒的,相对于前一秒来说,我们时时刻刻都是全新的个体,来世不过是时间稍微久一点而已,所以,前世与后世是最大的因果,根本不能割裂开来。基于此,修今生也是修来世,来世的他不是我,我却是他今世的存在;今世的我也不是他,他却是我来世的重生。头疼死了,不说了,不说了,太搞脑子了!”
中信突然大呼一声,刚才竭力地填坑,最后差点儿把自己绕了进去,事关宗教与哲学的问题,普通人真的不能轻易涉足,一旦涉入太深,很容易造成精神沦陷,想出来或放下就难了。
听到动静的田冰,跑了过来,轻声询问了事由,一边责怪着中信的酒后无状,一边贴心地帮他按摩起头部,根本不介意有他人在场。
此后的话题就轻松了许多,音乐、陶瓷、茶道,甚至娱乐八卦,两位出家人与红尘俗世之人无异,居然都是多有涉猎,什么话题都能轻松应对。
山居小聚直到月下柳梢头,方才意犹未尽地惜别,三人带了田冰备好的两坛茶酒,下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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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信的心海内,悄然间,那道树更添了一层深绿,满树的绿叶似乎转青了,小老头儿无须细看便已知蜕变,他眼眸不开,笑意自语了一句,便再次沉入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