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和二哥异口同声地说:
“哦——原来这样啊!爸爸太会想办法了,您真了不起!”
爸爸微微一笑,催促道:
“呵呵,时间不早了,都去睡觉吧!”
妈妈伸手抓住拉线开关,轻轻一扯,只听见“咔嗒”一声脆响,电灯就熄了。屋子里一片漆黑,四下里静悄悄的,大地仿佛早已入睡了。
“元旦”节到了,学校放假。午饭后,太阳公公终于跳出了云层,把温暖的阳光洒向大地。
爸爸穿着一身打着补丁的灰色的中山服,把砍刀磨锋利了,径直走向屋后浓密的慈竹林。青青的翠竹长得粗壮而高大,直插云霄。麻雀们在竹林里叽叽喳喳地叫着,跳着,从这里飞到那里。地面上铺了一层薄薄的枯黄的竹叶。
爸爸望着一根根慈竹,似乎在想:我应该砍掉哪些竹子呢?
突然,他从衣兜里掏出一支红色的粉笔,在竹子上逐一画上记号。
“爸爸,这些做了标记的竹子都是要砍去卖的吗?”我问道。
“对呀!只能砍掉老竹子,新长的竹子太嫩了,留着以后使用……待会儿,我砍竹子的时候,你们都要走远点,当心竹子倒下来砸到人!”爸爸严肃地说。
紧接着,爸爸蹲下身子,一只脚弓着,另一只脚跪着,左手抓住慈竹,右手握紧刀柄,朝着竹子的根部,用力地砍去。“砰、砰、砰”一阵阵响声过后,“啪——”慈竹就倒下了,横卧在地面上。妈妈磨好另一把砍刀,快步走进竹林,看了看爸爸做好的标记,将一根根慈竹砍倒在地。
不久,那些做过标记的竹子,都被爸爸妈妈砍倒了。一根根粗壮的老慈竹,横七竖八地躺在泥地上。爸爸抓起一根竹子,握住砍刀,动作麻利地将手上的竹子对半剖开,劈成一根根长条,取出青竹篾,横铺在地面上。我们三个孩子将砍倒在地的竹子逐一拖到爸爸妈妈身边。爸爸妈妈手持砍刀,逐个儿剔掉竹子上面的枝叶,将一根根慈竹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堆码在事先搁在地上的竹篾上。爸爸将捆绑慈竹的青竹篾逐一勒紧,打结,堆码在路边的空地上:有八九根一捆的,有五根一捆的,还有三根一捆的。
爸爸抬起头,用柔和的目光看着妈妈,问:
“唐小鹰,我们砍下的这些慈竹,应该够了吧?”
妈妈侧转身子,看着地上的慈竹,若有所思地回答:
“嗯——应该够了。新鲜的慈竹含水分特别重,砍多了恐怕拿不动。”
爸爸点了点头,又问:
“唐小鹰,你最后一个出门,家里的安全检查,都做好了吗?”
妈妈应了声:
“做好了。”
二哥伸手指着竹子,问:
“爸爸,我们把这些竹子拿到水牛公社去卖吗?”
爸爸一边干活,一边答应:
“不,是拿到友谊五组的慈竹收购点去卖。”
姐姐打岔说:
“哦,友谊五组就在水牛学校附近。我们走大路,还是走小路?”
爸爸耐心地解释:
“大路宽阔好走,但是绕得很。小路狭窄,要近一些,当然是抄近路了。我们扛着长长的竹子,走路很不方便,要特别留心的是——累了停下来歇息的时候,千万不要让竹子碰着天空中的电线啊!”
我们齐声回答:
“知道了。”
“一人拿一捆慈竹,立即出发!”爸爸说着,弯腰抱起最大的一捆慈竹,扛在肩上,往前走去。
紧接着,妈妈也像爸爸那样,扛着一大捆青青的慈竹,跟在爸爸身后。二哥和姐姐一人扛起一捆中号的慈竹,高高兴兴地朝前走去。我赶紧扛起留在地上最小的一捆慈竹,兴趣盎然地走在最后。我们五个人一路相跟着,走过窄窄的田间小路,跨过弯弯的小河,翻过一道陡坡,走在山间的羊肠小道上。
树木脱光了衣服,犹如一个个排练的武士。那些干枯的瓜藤,就像一张张褐色的渔网一样。干涸的水渠里面,满是枯萎的野草。脚踏着地上堆积的落叶,一阵阵窸窸窣窣的响。我扛在肩上的长长的慈竹的两头,不时磕碰着左右两旁的杂树啦,山坡啦,石头啦。稍不留神,就会连人带竹摔跤绊倒。我把肩上的慈竹,从左肩换到右肩,从右肩换到左肩,换过来,换过去,只觉得双肩像针扎一样疼痛……
“我们歇会儿吧!”爸爸说着,停下脚步,把肩上的一大捆竹子斜靠在山坡上,伸直了腰。
紧接着,妈妈也把竹子靠在山坡上,捋了捋额前的一绺头发,说:
“这儿比较宽敞,大家都歇歇脚。”
随即,我们三姊妹都把竹子放下来,斜靠在山坡上。
“唉——好热啊!我口渴了,想喝水。”二哥说着,解开衣领,长长地喘了一口气。
我撩开肩膀上的衣服,转头看看,红通通的,就跟烧红的炭火一般:
“哈呀——你们看看吧!我的一双肩膀都磨破了皮,怕是扛不动了。”
姐姐抬起胳膊,用衣袖抹了抹脸上渗出的汗珠,把脸转向我。
“看来我们都差不多。压在肩上的几根竹子,就像铅块一样沉重。”
妈妈忙解释:
“主要是竹子太长了,拖在身后磕磕碰碰的,不好控制。我宁可挑着一百斤的担子走路,也不想扛起六七十斤重的竹子走路。可话又说回来,庄稼人还能有什么选择?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都得去做!”
刚开始上路的时候,我们三个孩子还兴致勃勃有说有笑的,没过多久,浑身的热情就被肩上的重担消耗得荡然无存,甚至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一个个耷拉着脑袋,如同被骄阳晒蔫的花儿一般。
爸爸做了个深呼吸,语重心长地说:
“孩子们,加油啊!坚持就是胜利。既然都走在路上了,那就只能前进,不能后退!做任何事情都一样——要有始有终。人生的道路上,不可能总是一帆风顺。……我们不能知难而退,要迎难而上。遇到困难的时候,只能积极想办法克服,相信自己,战胜自己,要做生活的强者!你们想想:一个前怕狼后怕虎的人,最终干得成什么事情?当你们肩负重任的时候,不要光顾着看脚下的路,一心想着‘担子好沉啊!’为什么不抬起头来看看前方的风景呢?快看——蓝天上的白云变得就跟麒麟一样!听吧——鸟儿们叫得多么好听!闻到了吗?谁家屋里在腌制腊肉、灌香肠……你们边走边看,不知不觉中就分散了注意力、忘记了疼痛,也就克服了心理上的困难。庄稼人受点皮外伤是常有的事,没什么大不了!”
五个人沉默了一阵。
二哥皱起鼻子嗅了嗅,说:
“哦,我闻到谁家的猪肉香!爸爸,过年的时候,要不要杀猪?”
爸爸回答:
“那头猪是长大了,可是还不够膘肥。我们没打算杀猪过年,等它再长壮些吧!到明年过年的时候,我们再把那头猪杀了。等到我们家的经济宽裕点的时候,让妈妈去买几块猪肉,腌渍几天,再用柏叶烟熏起来,做成腊肉。”
妈妈指着前方的羊肠小道,语气平和地说:
“你们看——慈竹收购点就在前面,我们已经走了一半的路程,就算挪也要把竹子挪到目的地。”
山路七弯八拐,明明一眼就能望见的地方,却要折腾半天才能到达。我们使出吃奶的力气,咬紧牙,扛起竹子,一步一步艰难地朝前走去……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到了目的地。我们纷纷卸下肩上的慈竹,堆码在一旁,等待过磅。收购点的慈竹垒成了一座座竹山。工匠们手持利刃,动作麻利地破开一根根青青的慈竹,一阵阵“劈哩啪啦”的破竹声,就像放鞭炮一样在耳边响起。前来卖慈竹的人真不少:男、女、老、少,都站在距离磅秤不远的地方,等着待售的慈竹过秤、收钱。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人群中,有个面孔黝黑的中年男子笑眯眯地走过来,跟爸爸打过招呼,说了一些小孩子不感兴趣的话。
过了一会儿,二哥催促道:
“爸爸,轮到我们家的慈竹过秤了!”
爸爸妈妈将慈竹搬到磅秤上过称,老板付了钞票。爸爸一张一张地清点好,揣进中山服的上衣兜里。
妈妈笑容满面地说:
“快走!我们去(水牛)公社买猪肉。待会儿,屠夫走了就买不成了。”
我和二哥高兴得又蹦又跳:
“哦,买嘎嘎去了!”
“哦,买嘎嘎去了!”
爸爸哼着那首熟悉的老歌《劳动最光荣》。
我们都跟着他清唱起来:
“太阳光金亮亮
雄鸡唱三唱
……
要学喜鹊造新房
要学蜜蜂采蜜糖
劳动的快乐说不尽
劳动的创造最光荣 。”
过了一会儿,妈妈突然说:
“我们还要到供销社买点东西。”
我拉了一下爸爸的衣角,仰望着他:
“爸爸,我的铅笔快用完了,可不可以给我买支铅笔?”
爸爸俯下身,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和蔼可亲地回答:
“当然可以。”
二哥听见了,也像我一样恳求爸爸:
“我想买一支圆珠笔,好不好?”
爸爸伸出一根手指头,在二哥的脑门上轻轻一点:
“嗯,没问题。”
姐姐想了想,说:
“家里的墨水快用完了,还得买一瓶墨水。”
爸爸点点头:
“那就再买一瓶吧!”
妈妈回头看着我们父子四人,疑惑地问:
“咦——为什么没人对我提出要求呢?”
我们父子四人相视一笑,沉默不语。
姐姐走到妈妈身边,结结巴巴地说:
“主要是……妈妈的情绪不太稳定……我们怕……所以……”
妈妈满脸惊讶,喃喃地说:
“怎么……有那么严重吗?”
到了水牛公社,妈妈精心挑选了一块半肥半瘦的五花肉,提在手上。供销社左右两边的外墙上,张贴着赫然醒目红底白字的大条幅标语——“一对夫妇只生育一个孩子!”“只生一个孩子好,政府来养老。”“少生优生幸福一生。”
我们高高兴兴地走进供销社,静静地端详着柜台里陈列着的商品。
姐姐买了一瓶“红岩”牌的蓝黑墨水。二哥买了一支双色两用圆珠笔。我买了一支黑红相间的竖条纹铅笔。妈妈买了一斤食盐,一角钱的水果糖。我数了数,一共十颗糖,每人得到两颗糖。我们边剥糖吃,边往回走。每个人的脸上,写满了幸福和甜蜜。
小时候,幸福是什么呢?幸福是一些东西。比如:一支笔,一瓶墨水,几颗糖果,一块猪肉,一份炒南瓜籽,几片饼干,一件新衣服……哪怕是一两葵瓜子,都能让人心花怒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