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回 名为己故聿铿锽,声迈其人步微跫
回目注:跫,三江。聿,书写,锽,huáng,铿锽,形容声音宏大,跫qióng,脚步声
陈戕神色傲然,端坐西位上首,正在此时,无数侍卫走进厅堂,为首乃是萧殔,他不住观看堂内局势,甚觉蹊跷。左真神色略显紧张,刀疤男子神色淡然,而高崇乾只立在一旁,目无喜怒。
“家主。我等来迟了!”
萧卿之木然无语,神色未有异常。
“家主?”
“给这几位看茶!”萧卿之微微摆手。
几名侍女上前,分别端来三盅清茶,放在陈戕、高崇乾、左真身边几上,陈戕端起茶盅抿了一口,笑道:“谢恒勤兄。”
萧殔更加疑惑,小声探问:“家主,不如我等便在此处护卫?”
“萧殔,难为你了,下去吧。”萧卿之温和一笑。萧殔见状只得躬身率侍卫退下。众人走后,萧卿之缓缓走到客位前,将那页纸递去,陈戕微笑收下,那纸张方才显现本来面目,竟变得有百余页之厚,其封皮上大书三个篆文,‘英雄谱’!
“恒勤兄,无恙否?”陈戕言语阴森,萧卿之撇他一眼,手抚额头,皱眉道:“元俌,你对老夫做了什么?”
“恒勤兄,安泰否?”陈戕笑意渐盛,再度小心探问。
“吾当真恨毒了你,可……可为何竟起不得杀心!”萧卿之神色痛苦,几乎一字一顿说出这番话。
“恒勤兄,来日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萧卿之抬首,神色再度淡漠,摇了摇头:“那要看是好事还是歹事!我萧卿之绝不背弃祖宗教诲、做那华夏罪人!”
“英雄谱为何不能操控其神?”元俌甚惊,心中骇然,低头看时,满满一页密密麻麻小字,不住翻阅下直到第三页当中方始完结,空下半页,不由得大是意外:“这萧卿之如斯了得,一人便独占了两页之多,那拓跋春身为一方霸主,不过也才三、四页而已!”
“元俌……”萧卿之头痛愈厉,眼神渐渐涣散。陈戕起身,缓缓走近,阴沉道:“光按个手印不足道哉,将汝姓名也写在其上。”
萧卿之挣扎万分,心知不妥,以绝大毅力抗衡神器,身子端然稳坐,目中如喷出火焰,而心中却似有一个魔音不住催促:“写,写啊,写啊!快写啊!”
“写下来!”元俌大急,对左右示以颜色,高崇乾、左真拉住其手,萧卿之奋力抵抗,元俌嘿嘿冷笑,探出狼爪握住其右手,郑而重之写下其名讳,一股英雄之气立时灌入谱中,他心中冥冥感知,狂喜万分:“江左大族,已然得其一矣!”
“汝该满意了!”萧卿之怒目而视,神色颓然,倒身跌坐太师椅中,元俌冷然:“来日天下大乱,汝当倾尽全族之力助我!”
萧卿之以手加额、闭目不答,元俌大怒:“速速答吾!”
“是。”萧卿之缓缓吐出一字,两行英雄热泪滚落。
元俌微笑上前,也不过分相逼,轻拍其肩,安抚道:“吾对恒勤兄甚是敬仰,来日得此江山,兄为第一功!汝族定然富贵无尽,子孙绵延,告辞!”
萧卿之扭过头去,不加理睬。
“神主,不妥,此贼与陈嵕毓大不相同,其志如百炼纯钢,坚不可摧,被神器操纵,尚有自主之意,若我等离去,岂不……”左真仍旧忐忑,俯耳贴语,陈戕微笑摇头,传音道:“无妨,《英雄谱》之力随时日越久,越加强大,高崇乾兄弟亦是如此,虽有主意,却仍愿听我号令。”
陈戕说罢,高崇乾笑道:“神主为当世雄主,仅在大王之下,萧家鱼肉百姓,坏事做绝,此类事末将乐意效劳!”
‘陈戕’闻言心底不悦,亦暗暗警惕:“左真兄弟之言,当真不可不防!”
“神主三思!”左真再度出言提醒,‘陈戕’点头,笑问:“恒勤兄与袁家平日可有财货往来?”
萧卿之心底万般不愿,直如被缚之虎、锁井之龙,良久才道:“汝直言便是。”
“还请恒勤兄修书一封,让弟有机会与仪炜兄亲近 亲近!”
萧卿之提笔写就书信,缓缓起身,侧首递给他:“拿着!”
“一事不烦二主,也请修书一封给静懿兄。”
(注,仪炜,袁昂之字,静懿,顾坦之之字。)
“嗯?好!”萧卿之神色变化几不可见,走到几前提笔便写,元俌察觉不妥,心中激灵灵颤动不休,立时怒不可遏,夺过其手中纸撕做粉碎,低声怒喝:“汝明知顾坦之有家传护魂法器,诸邪不近,为何不与我说!信不信我立时灭杀汝元神!教汝魂飞魄散,万劫不复!”
萧卿之神色鄙夷,微笑以对。
“好!好!好!”元俌大怒,拳掌如雨点般落下,萧卿之口喷鲜血满地翻滚。高崇乾心底大感痛快,喝到:“元俌大哥打的好!”
左真大惊,上前拉住他:“神主,若当真打死此人,大计定然受阻!”
元俌慨叹一声,抑制怒气,拉起萧卿之,从怀中取出疗伤药物。萧卿之只是冷笑,任其施为。
“萧兄何其英雄也,莫怪小弟心狠手辣了!”元俌冷笑一声,左持《万民籍》,右持《英雄谱》,眼中爆发狰狞血光,话音如有魔力,令人闻之胆寒:“恒勤兄,且将嫂夫人和令郎唤来。”
萧卿之眼中含泪,叹息一声:“来人!”
“是,老爷!”过不多时,一面色红润,杏眼含羞婢女入内:“老爷有何吩咐。”
萧卿之察觉有异,心中一念不起,只说到:“传亼宣儿和夫人来此。”
“是!”
女婢急忙朝萧府内院而去。萧卿之眼中渐渐现出恐惧,牙齿咬的咯咯直响,元俌只叹息道:“恒勤兄,本来我等只为争天下,祸不及妻儿,然汝气堪五岳,志比苍龙,若非以至亲挟制,如何放心?”
“你不可伤害他们……还有玧儿等几个子侄……”萧卿之口气渐松,神色凄惶,元俌甚喜,允诺道:“我绝不伤害他二人,但恒勤兄万不可背我!”
“太阿倒持,我便动念亦能被汝查之,何况背汝。”萧卿之长声悲叹。元俌神色得意,抚须而笑,左手扑空,方才发觉陈戕并无长须,眼神加倍放肆得意。
几人说话之时萧粲刚好入内,对其父行礼毕,疑惑道:“爹,你怎受伤了,是……是他们……难道是夏王……欲害您!”
萧卿之面显慈父笑容,温和道:“爹骑马摔伤的,不关旁人事。宣儿,来,且让为父观看汝书法进境!写下名字我看。”
“爹今日是怎了?”萧粲性子懦弱,又无治人才略,轻易便即上当,英雄谱上再多一行小字。萧卿之心头滴血,泪水滚落,印湿了纸张。
萧粲心中冥冥然似觉不妥,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放下笔时头脑一阵眩晕,立时又恢复如常,抬眼看到父亲神色,又复悲凉:“爹?”
萧卿之轻抚儿子头颈,强笑道:“爹想你三叔了。”
“爹骑术精湛,武功在我们八大族中可排第一,今日悲伤过甚,竟摔下马来,可见叔父之死对他打击之大,做儿子该当替父分忧,不可让父亲操劳!以后家中事,要慢慢担当起来。” 萧粲心中暗下决心,起身离去。元俌微笑取来英雄谱,翻看到萧粲那页,不过寥寥一行,轻声嗤笑:“虎父犬子,亼宣公子若非托生汝家,不过也便是《万民籍》中泯然之众罢了!看来不必搅扰嫂夫人了!有令郎一人足矣!”
萧卿之敢怒不敢言,看到高崇乾仍旧神色不苟,当即低声喝骂:“想不到堂堂屠神卫亦成了九锡门走狗!简直可耻!”
“萧公此言差矣!耻人者人恒耻之!”高崇乾斜目撇之,不再言语。
“萧公,可还有事瞒我!”陈戕甚是满意,却仍不愿起身。萧卿之怒目而视,喝到:“汝这丧心病狂的畜生!难道真要做那等灭绝人性之事!”
“恒勤兄且对愚弟直言,那‘长相酷似之人’到底家住何处?”元俌语气威严,容不得反抗,萧卿之身形颤抖,声音几不可闻:“秣陵县,一户李姓人家。汝去了自知。”
“谢恒勤兄!”
“不送!”萧卿之一挥袍袖,转身面对墙壁,不再言语。
陈戕甚是喜悦,带着高崇乾、左真离去。三人走了甚远,萧卿之再也听不到三人脚步声,这才对远处传音道:“萧冥,来!”
萧冥身如鬼魅,急速纵入厅中,抬首看去,甚是疑惑:“老爷怎知我在?”
“你是几时与那贱婢私通的?”萧卿之口中发问,手中写字不停,萧冥抬头看去,心底震惊,神色惶恐道:“老爷,我知错了,求你开恩!”
萧卿之面色沉静缓缓走到萧冥身前,驻足凝视之。
陈戕、高崇乾、左真快步出了萧府,心中大感舒畅。高崇乾忽而略微警惕,左顾右盼,又不见动静,喃喃自语:“莫非是眼花了?”
“元俌大哥,下面却如何了?”左真问道。
陈戕摸了摸怀中神物,微笑道:“乘胜追击,去袁家,收拾那两个草包。高兄弟,今日我二人去便是了,汝回营中罢,不要让‘大王’担心。”
元俌说到‘大王’两字之时,神色真诚,高崇乾甚是感动,又觉担心:“不可,不可,还是让我一同前往。元俌大哥为国为民,怎能让你孤身犯险,再者,这几日也是蒋兄弟执勤,我却乐得清闲!”
“可是蒋根生兄弟?”元俌甚喜,不住追问。
高崇乾不住点头,忽而疑惑道:“元俌大哥该不会也要打蒋兄弟坏主意?”
“高兄弟哪里话,小弟初时骗你一次,可敢骗你两次?”
高崇乾似乎甚是糊涂,苦笑道:“元俌大哥说的是……可……可我怎觉得……”
“走!咱们先去袁家,来日再由高兄引荐其余几位英雄。”
“好,一道前去!”左真亦在一旁附和,陈戕三人边走边聊时,一衣衫破落叫花在不远处行乞:“这位大爷,行行好吧!”
陈戕见到那人,从怀中取出一把铜钱,扔到他碗中,乞丐伸出手臂,喜悦道:“谢谢爷,敢问大爷姓名!”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陈戕微笑,左手借机递去一张纸条,上书‘秣陵县李氏一家五口’等无数小字。花子眼露残忍笑容。
高崇乾不明所以,催促道:“元俌大哥,天色将暗!”
“是!是!咱们快走!”陈戕点头,三人朝健康城东北袁家而去,花子拄着拐杖,慢慢朝城外走远,众人皆对百丈远处房脊之上萧虺视而不见。
“那花子到底是何人?为何这班面熟?难不成是‘九藏髑虎’?”萧虺心生不祥预感,忽而又想到高崇乾离去时眼神,心中越加烦乱,惶惶不知何去何从:“元俌已然渐掌英雄谱之威能,我当日真不该提醒他,若照这般下去,夏王危矣!”
“嘿!”枏儿忽从背后拍击萧虺,未想到萧虺竟全无防备,竟因惊吓过度一屁股坐在地上,面色煞白:“你怎么无声无息就到我背后?”
枏儿笑得前仰后合:“你在此处盯了一个时辰有余,怎逃得过本姑娘的千里眼!快说说,都看到啥了!”
“哎,一个时辰以前……”萧虺娓娓道来。
一个时辰之前,高崇乾从军营中换做便装,便朝林香宛而去。吴老鸨远远看到便觉头痛:“这穷鬼势力甚大,惹又惹不得,天天缠着我家瑶红,如何是好!”
“吴老鸨!”高崇乾言语淡漠,吴老鸨满面褶子、奋力挤出一点笑意:“高将军,又来看我家闺女了?”
“汝亦为难,我自知之,便和她说两句话就走。”
“瑶红,快来迎接高将军!”
一清丽女子远远看到高崇乾,便自欢喜,听到吴老鸨话音,便一路奔下来,喜极而泣:“哥哥,你来了!”
高崇乾笑道:“到僻静处说罢。”
“嗯!”
吴老鸨心中冷笑:“还没过门便哥哥妹妹的叫,还以为汝等有何英雄之处!不过还是一群食荤腥的臭男人罢了!”
瑶红领着高崇乾走到回廊处,便扑倒他怀中:“阿哥!”
高崇乾神色惶恐,轻轻推开她:“妹子,你会错意了,我从不曾对你有非分之想。”
“什么!你……” 瑶红五雷轰顶,一时如失了魂魄一般,跌坐廊上,高崇乾叹道:“自战乱始,天下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者极多,我因得赏识随大王南征北战,亦得一二微功,大王见我年长,亦替我牵线,可是……”
瑶红苦笑:“既如此,你还招惹我干甚……”
“妹子,汝前时对我说原本亦姓高?”
“是呀……三岁时,爹娘便死了,三个哥哥,二个死了,一个也不知所踪,我自漂泊……” 瑶红悲叹,忽而感到高崇乾甚是面熟:“你……”
高崇乾笑道:“我家中弟妹合共四人,我为长,十二岁那年,爹娘死了,兵匪到来合村遇难,二弟、三弟不幸身死,唯一的妹妹亦不知身处何方。”
瑶红睁大双眼:“初次遇到高大哥,便觉与你甚是投缘,吴妈妈又说我二人长相极像,说什么乃是‘夫妻相’……难道……”
高崇乾沉吟道:“初见你时,我本不敢相认,万一认错人岂不……可又常常想起大王教诲,既是有缘,便该救你于水火,便不是我妹子,也认作我妹子!”高崇乾神色正派,瑶红哇的一声大哭,扑倒他怀里:“大哥……大哥……”
“莫哭!莫哭!哥已攒下数千贯钱,大王又不时赏赐,不过再有一年半载,便将你赎出来!你大嫂……我老早便对她说知此事。”
“这事哥哥竟也对嫂子说了!” 瑶红面色激动,恨不得肋生羽翼,飞离此地。
正在此时,吴老鸨带着一衣着华丽肥胖男人来此,那男子看到瑶红立时眼放精光,嬉笑道:“小娘子,可想我了!”
瑶红大惊,躲到高崇乾身后,高崇乾两目滚圆,神光爆射,吓得那男子倒退四五步,躲到吴老鸨身后:“这男的是谁?”
吴老鸨尴尬一笑:“阿红,还不来接客!”
“大哥,救我。” 瑶红面露祈求神色。吴老鸨阴阳怪气道:“高将军,天下事抬不过一个理字,此地乃是林香宛,非是龙城军中,都教将军这般怜香惜玉,我这生意可怎么做呀!”
胖大男子笑道:“瑶红,明个等钱庄汇来银票,我便给你赎身!”
吴老鸨笑道:“赵大官人疼你,女儿终生大事得全,可让我这做妈妈的了却了心愿。”
“不,我死也不随这男人,妈妈若要逼我,我便死给妈妈看!”
“我给她赎身!”高崇乾怒喝,吴老鸨闻言甚惊,赵大官人神色紧张。
“高将军,您可是戏言?”吴老鸨眼睛一亮:“若是被这穷鬼将军赎了小红的身倒也是好事,来日若有缓急,岂不攀上了龙城军这层关系!”
高崇乾沉声道:“现在没有,晚几个时辰定然会有。大王曾允诺此事。”
吴老鸨大喜:“那敢情好!”
胖大男人神色微怒:“吴妈妈,凡事有先来后到,你怎能出尔反尔!”
“大官人……”吴老鸨拉住他咬耳朵,胖大男人强忍怒气,拂袖而去:“若这人今日带不来现银,明日这姑娘老子要定了!”
“说的是,说的是!”吴老鸨满脸堆笑。
瑶红忐忑:“大哥,可是你……”
“无妨,我去求大王便是。”
“妹子这些年未曾卖身,只靠陪酒、歌舞,所得虽比不得那些已入了火坑的姊妹,却也还算可观……”
“若是不够,我再来借妹子的钱。”
“大哥,早去早回!”瑶红甚喜。
高崇乾走出林香宛,急忙朝宫中走去,司马门羽林卫卫士尽皆认得屠神卫八百军司马,高崇乾更为其中佼佼者,众人见他面色甚红、气喘奔跑而来,忙不迭上前阿谀:“高将军,何事这般急?”
“定是大王又给将军升官了!”
“高大哥升官也提携提携咱兄弟!”
众人说笑,高崇乾亦笑,问道:“汝等可知大王去了何处?”
“似是去了萧府?”
“多谢!来日我定请客!”
“谢高大哥!”众将士甚喜。
高崇乾又急忙策马,奔到萧府,门房亦知屠神卫,不敢怠慢,笑脸相迎:“高将军来此何事?可是要求见我家老爷?”
“非也,我听说大王来此,敢问……”
“甚是不巧,大王和老爷出门去了,说是去龙都周遭数县。”
“要去多久回来?”
“吃不准,多则三五日,少则一两日!又或者今日晚些时候便回来。”
高崇乾面色惨白:“这……这可如何是好!”
“可需要小的传话?”
“不用了,不用了!”高崇乾失魂落魄走出萧府,一时没了主意,奋力朝萧府外石狮子一击,那千斤巨物被掌力震的颤动不已,吓得萧府卫士惊恐颤栗,又不敢发问。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高崇乾原本性子随和,处变不惊,此时失了方寸,双目血红:“当年在军中时,便是千军万马来,也便一条枪杀出个血路,可如今这银钱之事……”
高崇乾重重叹息一声,余光一扫,看到及远处赌坊,一时仿佛得了救命稻草,起身就走,行了百步,又再迟疑:“不妥,不妥!我怎么起了这般心思……”
他正犹豫时,看到远处那胖大的赵大官人走入钱庄,立时大惊:“难道这贼财主今日便汇来现银,不可拖延,我定要救四妹出来!”
高崇乾一咬牙转身走入赌坊。这一切尽被不远处陈戕、左真看在眼中。
“此人莫不是疯了?大好肥羊当真便宜了萧家!”左真哼了一声,‘陈戕’摇头:“屠神卫尽皆为国之栋梁,无论人品武功,为当世一等一人物,高崇乾定有甚苦衷,且跟进去看看。夏贼耳目甚多,汝前时已经暴露,且在僻静处等我。”
“是,神……”
“叫我‘陈大哥’。”
“‘陈大哥’,小弟等你便是。”
‘陈戕’走进赌坊,高崇乾面色不善,身前筹码已被庄 家取走三亭!
“当真是个肥羊,竟全然不懂,到底是甚急事能逼得他有病乱投医!”‘陈戕’暗暗运起通神之术,细观其心,不过片刻,便即释然一笑,又慨叹:“当真是条汉子!我手下全无这等骨鲠英杰!”
“这位爷?买大小?”庄 家满面春风,笑问之,高崇乾哼了一声:“大!”
“好嘞!”那小厮本要开始摇色子,高崇乾忽而抓住他手:“且慢!”
“这位爷?您说?”
“买小!”
“好嘞!”
小厮也不阻拦,高崇乾双眼通红,所幸把心一横,便要整个筹码全部押上去,陈戕似慢实快伸手阻挡,又按其肩,高崇乾推出去的筹码被挡住,他甚是诧异,抬头一望,乃是个面带刀疤男子,眼神甚是和善,便即问道:“兄弟贵姓?何故阻拦?”
陈戕笑道:“兄弟,赌钱不是这般撞大运,你若非要如此,便是金山银山也定输个干净!”
高崇乾满脸疑惑盯着刀疤男子,庄 家甚怒:“你算老几,人家愿赌,关你屁事!”
陈戕盯着小厮,眼中满是凶狠歹毒。小厮惯于察言观色,心知此人不好惹,也不过分言语相逼,只催促高崇乾。陈戕却笑道:“兄弟若信得过在下,便由在下替你玩一把,若赢了算你的,输了,小弟补足!”
“怎敢如此?”高崇乾此时已然冷静下来,心中打起退堂鼓,但又不欲占人便宜,陈戕微笑,轻轻推开他:“兄弟那边坐一点,给小弟让个位子!”
说罢,他将身前筹码扔出去数个,笑道:“麻烦小哥给我一副色子!”
小厮猜知对面乃是老手,怕不敌此人,他身后走出来一满面横肉大汉,冷笑道:“汝既愿出头,我陪你玩两把!”
“好说!好说!”
“比大小?”那大汉看着高崇乾,见他点头,便将色子扔给陈戕:“你先来便是!”
陈戕冷笑,手中一掂便知斤两,心中暗骂:“这些杂碎当真可恶,在色子中灌入汞也就罢了,每只色子所掺事物竟也不尽相同,开孔方位亦有差别,若不将赌客榨干岂会罢休!”
“快些掷了!”大汉凶相毕露,怒喝声若霹雳,众人耳鸣,陈戕手一撒,出来个十五点,眼中满是‘遗憾’,众人喝一声彩!
“这三只便是我也需谨慎小心才能投出十七点以上,今次可要留神。” 大汉微惊,将色子取回,施展袖里乾坤,换了三个普通色子,起手一掷,笑道:“十六点!”
所谓旁观者清,高崇乾眼力本自厉害,坐在一旁时方才看得明白了三分,正要戳破时,被陈戕脚踩其脚背,只得眼见对方取走筹码,谁知陈戕从怀中取出一叠银票,拍在桌上:“那是我哥哥的,拿这个抵!”
大汉眼见此人气势不凡,不敢轻忽,笑道:“此银票足足一千两,给这位爷换来筹码再玩,咱们赌坊也不平白占人便宜!”
赌坊几名伙计双眼笑开了花,忙不迭取来筹码。
“兄弟,怎能让你自掏腰包……”高崇乾过意不去,陈戕微笑阻拦:“兄在一旁观看便是。小弟陪他们玩玩。”
那大汉手法变换,再度换回那三个难用之极的色子扔去。陈戕接过,仍旧轻描淡写一掷,此回确是十四点,大汉更奇,心底冷笑:“汝赌技虽高,却也还不至于让我如此费神!”
那大汉心中渐渐放松警惕,取回色子,袖中偷换,掷出十五点,仍旧压陈戕一头,笑问:“兄弟今次看来运气不佳!可要继续玩下去?”
“自然要玩。” 陈戕眼含笑意,将他身前全数筹码推到前面:“敢是不敢!”
围观众赌棍不住起哄:“敢不敢!”
“赌啊!”
“干 他!”
“奶吧羔子,刚才凶的要命。原来没卵子的!”
大汉冷笑:“有何不敢!”
陈戕此回仍旧接过那三枚色子,而后手指略微用力一捏,一细微而不可见裂痕凝其上,高崇乾虽不懂千术,然其眼力高明,暗叹陈戕手劲厉害!陈戕手握色子,神色肃然,朝上面吹了口气,笑道:“神灵赐福,开!”
那色子滴溜溜转动不休,一只沿日晷盘顺序而转,一直则成椭圆而转,还有一只就地十八滚!三只色子尘埃落定,皆是六点!
大汉惊得面如土色:“我老师做的这三只色子一只灌注了金粉,一只灌铅,一只灌汞,三只灌入方位尽皆不同,而斤两一致,非是绝顶高手根本不可察之!灌入金粉那只内如圆盘只能顺日晷之序方可随心所欲,灌铅那只,必须以一股滚劲制之,而灌汞那只内成圆弧。三只所需手法劲力全然不同,他到底是如何成功?!”
高崇乾亦明了暗器手法,观看之下大为喝彩:“兄弟竟还是练家子!”
“三脚猫功夫,不入流!”陈戕微笑,将色子递去,大汉本欲再施袖里乾坤,却被陈戕一把抓住:“哥哥,你袖子里藏了什么?莫不是自家婆娘的肚兜,每时每刻都要摸一下?”
众人轰然大笑。
“肚你 娘 的兜!” 大汉恼羞成怒,不敢使诈,挽起袖子诚心祷告,运起平生功力扔出,三只色子亦如前番,一只顺晷而动,一只转如圆弧,一只翻翻滚滚,不见大海不回头!!
众人死死盯着赌桌,三只色子终于停下,亦是十八点!
大汉高声大笑,正待讥讽,忽而色子啪的同时发出三声轻响,竟全数裂开,流出内里金银黑三色事物!
“妈的,你出千!”
众人破口大骂,陈戕冷笑,大汉眼见众赌棍起哄,渐渐弹压不住,便对身后小厮使以颜色,不知谁喊了一声:“抄家伙!”
十五六人手持长刀从后方冲入赌坊,众赌棍一哄而散!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非要来!给老子砍了这两个手脚!出了人命有萧家大爷担着!上!”大汉怒喝一声,众打手一拥而上!
陈戕本待出手,谁知高崇乾大喝数声,左边一击,断腿一人,右边一掌,骨碎一声,不过两个呼吸间,十五人全数倒地,惨声哀嚎!只余下那大汉手持兵刃,如烂泥般黏在墙上瑟瑟发抖。
陈戕震惊,喜悦道:“兄弟好功夫!”
“爷爷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饶命啊!”大汉丢下刀子,磕头如捣蒜!
陈戕起身,拾起自己银票,喝到:“前面吞了这位兄弟多少钱,速速还给人家,赢你的臭钱,给这些废物治伤,就当老子慈悲!”
“是!谢爷爷高抬贵手!”
左真在外等待,许久不见动静,正焦急时,一群赌棍冲出赌场,随后不久,陈戕与高崇乾有说有笑一道走出。
“陈大哥!”左真急忙上前,陈戕不悦,正待呵斥他离去,谁知高崇乾疑惑道:“这位是陈兄的朋友?在下怎觉得甚是面熟……”
左真并无应变大才,瞠目无言以对。陈戕笑道:“我与高兄一见如故,不也相见恨晚?”
高崇乾大笑,面色又转忧虑。
“走,且去喝一杯。”陈戕拉住高崇乾便欲去酒楼,高崇乾叹息道:“实不相瞒,今日若非在下走投无路,万万不会来这种地方,确是没有兴致喝酒了……”
“哥哥可愿相信兄弟?有什难处兄弟定不会袖手旁观!走,找个僻静处边吃边聊!”
“也好!”
半个时辰之后,陈戕神色‘甚怒’,拍案而起,破口大骂:“江左大族尽皆是败类,林香宛坑害了多少良家妇女!高兄弟事便是小弟事,这银票兄弟拿去,给妹妹赎身便是!”
高崇乾大惊:“不可,这……”
“拿去!”
“是呀,高大哥,你便收下吧!”左真亦在一旁附和。
高崇乾叹息无言,陈戕硬塞给他,笑道:“走,小弟陪哥哥一道去便是!”
“这钱算在下借的,大恩万不敢忘记!”
陈戕神色不悦:“哥哥这是哪里话?”
“若兄弟不愿,在下便不收这钱了。”高崇乾起身便走,左真、陈戕一道拉住他,笑道:“好好好!便依了你这死脑筋。”
左真笑道:“哥哥写个借据就是了。陈大哥也做不得真。”
高崇乾大喜:“这个自然。”
陈戕强忍激动,面现‘难色’,瞪眼责备道:“左兄弟,你这是什么话?”
左真忙不迭认错,高崇乾笑道:“万万不可,所谓亲兄弟明算账,借据一定要写的!一定要写的!”左真将褶皱泛黄‘一页纸’递去,陈戕便欲阻拦,高崇乾却快速抢来:“小儿,麻烦取来纸笔!”
“来啦!”
不多时,店小二取过纸笔递到桌上。高崇乾本欲下笔,面色尴尬,陈戕却道:“还是算了,什么借不借的!”
左真笑道:“高大哥写个名字便是!”
“也好,我再按个手印,总不能骗你的。”高崇乾面色一红,心中暗道:“我认字不多,要写那么多字当真为难!”他正待写下时,抬头看到陈戕与左真神色怪异,忽又起了警惕之心:“若这人有意讹我,在我这名字前写下万两黄金,可却怎么还他?”
陈戕‘埋怨’左真,瞅着高崇乾,却是满面欢喜:“兄弟,你非要让高大哥写甚字据,我等皆是江湖粗人,以义气为重,还是不要写了!”
“大哥责备的是。”左真神色羞愧,便欲来抢,高崇乾心中叹息,笑道:“兄弟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左真又笑劝:“高大哥写完咱们快些一道动身赎妹子出火坑!”
高崇乾点头,一笔一划,端端正正写下自己名字,又咬破手指按下手印,‘陈戕’神色巨变,急忙拿回那页纸,其上复现密密麻麻小字,虽只十数行,却字字入心,得意忘形,大笑不止:“成了!成了!高英雄是本座的人了!哈哈哈哈!”
“陈兄弟说什么,在下……这酒怎么这么大劲……”高崇乾一阵头昏眼花,再度清醒之时,但觉陈戕甚是和蔼可亲,俨如夏王一般,令其大起崇敬之意,忽而心中一个机灵,大怒道:“你不是陈戕,你……你是元俌……。你是九锡门的奸贼!”
‘陈戕’笑道:“高兄弟,兄非有意骗你,勿怪,勿怪!”
高崇乾起身,肃然道:“大王说,你九锡门都是歹人,我这便将你等奸谋都告诉大王去。”
‘陈戕’急忙拉住他,笑道:“高兄弟,坐!坐!”
高崇乾竟十分顺从,心中隐隐替他悲痛起来,惋惜道:“哎,你如今被我戳破,武功又不是我对手……可还有什话说!”
“高兄弟,九锡者,乃人皇赐给人臣之九种礼遇,非有大功于社稷而不可得也,怎能是歹人?高兄弟当真误会了!”
话语如有魔力,在其心间回荡,高崇乾头脑又是一阵翁鸣,但觉面前之人神色正直可亲,言语有理,点头道:“可你……可你为何骗我……”
“小弟对兄仰慕之极,亦欲助大王除灭江左大族,只可惜大王对我成见甚深,这才不得已出此下策,况且你可知,方才出千骗你钱财那个赌坊,便是萧家所开……”
高崇乾苦笑道:“元俌兄莫非是诓骗我读书少,为何我总觉得此中不尽不实……”
元俌心中甚是惊叹:“屠神卫名不虚传,他自己签下‘真名’,又按了‘血誓’,竟还能自主其神,可说意志贵如金铁,真是条铁打的好汉子!”
“元俌大哥,我……我该不该信你……”高崇乾神色甚是痛苦,伏在桌上不知所措,元俌笑道:“走,咱们去救妹子出火坑,其余的以后再说。”
高崇乾一个激灵,心底甚是感激,便欲跪到,元俌甚喜,本待他叩头行礼,谁知高崇乾又起身,笑道:“夏王常说,男儿膝下有黄金,我可不能跪你,便是大王也不让我们乱跪。”
元俌心中不悦,又自感叹:“夏贼,夏贼,我莫非当真不如你!这许多英雄豪杰,竟都愿为汝折腰!”
左真轻声劝道:“神主,来日方长,何必着急,您得此宝不过两日,就有这般成就,怕什么!”
元俌大笑:“然也!”
一刻钟后,众人立在林香宛前院中,瑶红喜极而泣,抱住高崇乾:“大哥!我便知大哥信人!”
“走,哥哥接你回家!”
吴老鸨挤出几滴眼泪,哭道:“我儿啊,以后你就是高将军的人了,要时不常记得看娘来!”
左真喝到:“满嘴喷粪,别胡说八道,瑶红姑娘是高大哥亲妹妹,高大哥如兄如父,以后还要送妹子出阁的,汝以为天下男子都是禽兽,整日如汝辈乱伦败德!”
“左真兄弟说的对,我老早就看这吴老鸨不顺眼了!”高崇乾神色激动,暗暗点头,话刚出口,又觉后悔,兼且奇怪:“我……我今天是怎了,平日从不把心里话说出来呀……”
吴老鸨尴尬一笑,不知如何对答。
‘陈戕’带着众人走出林香宛,瑶红但觉神清气爽,欢喜难抑。高崇乾神色激动:“元俌兄,高某方才当真错怪你了,你真是如我们大王一般的英雄人物!”
元俌心头苦闷,低头看了看怀中《英雄谱》。
高崇乾将瑶红送回家中,陈戕、左真在不远处等候,过不多时又见他出来,满脸欢喜道:“元俌大哥今后有何打算?”
九锡门主目射 精光:“一不做二不休,高兄弟若信得过我,不如随我去找萧卿之。”
高崇乾疑惑道:“找那姓萧的作甚?元俌大哥到底有何打算?”
“高大哥,你既已是……”左真要对高崇乾吐露真相,被元俌狠狠瞪了一眼,解释道:“高兄已然是自己人,我们也便不藏着了,江左八大族中,除张氏、陆氏为大王肱股、朱氏已然臣服以外,其余五大族皆为祸一方,俨然为国中之国,现下还不好翻脸。不过那萧卿之有些把柄在弟手中,要他割股奉肉,倒也行得。”
高崇乾皱眉,忽而又恍然大悟,一拍大腿,笑道:“元俌大哥是要找那个姓萧的麻烦,顺便帮在下的妹子修改黄籍!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兄弟一定要去。这萧家让大王和百姓吃尽了口气,连元俌大哥也站在我们一边,要灭其威风还不容易!”
“高兄弟一会听我号令,不动如山,动则如雷霆!”元俌只微笑点头,反复叮嘱,高崇乾不住点头。
左真心下嘀咕,扭头看九锡门主,但听其传音道:“高崇乾神志尚自动摇,当下还不可对他明言。”
三人一路行至萧府门前,仍由高崇乾唤来门房表明来意,门房不敢得罪,三人一路畅通无阻。殊不知萧虺躲在暗处,看得一清二楚。
“前番便是如此,我只看到他三人进去,此时方才出来。而更早之事也不清楚。”
萧虺说罢,纵身一跃,枏儿跟来:“你去哪里?”
“我……”萧虺面色一红,正不知如何辩解时,二人身后细碎脚步声轻响,继而以温柔燕语:“萧郎,归何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