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喜事？你来帮我犁地吗？大富一边大口吃饭一边看着大水。老富就对大富说，快吃你的饭，吃饱了好犁地。老富知道，大水是去前面枫林后犁他的那块地的。
老富，早上我见你们走屯后的路我就知道你们来犁这后面的几块地了！奶鲜要我转话给你和妈富，要你们快回去，她说有大喜事了。唔，我估计着是又要给大富说老婆了。
老富头也不抬地说，快去犁你的地，不然明年就难填饱肚子了。
卢大水边走边说，反正我是传话到了，信不信由你们了，奶鲜坐在你家门前等着呢，要不是奶鲜说也准备帮我找一个老婆，我才懒得帮你们传话。你们一惯不信我的，我这不是踩对狗尾巴，自己给自己找麻烦事做吗。
大水说完，用左手摸一摸平直的鼻头就往前走了，丢下老富和大富妈在这里大眼瞪小眼，将信将疑。
片刻，老富将吃了一半的饭倒给坐在一旁的大黄，站起来说，大富妈，我们回去吧，这种事，我们宁可相信是真的，大不了走几步冤枉路。
对，也许是真的呢。大富妈也倒了那半碗饭，站起来对一双儿女说，你们吃饱了就先犁着等我们吧，我们回去看看。
两夫妻就匆匆忙忙地赶回去了。
吃饱了饭，坐在横放的脚犁上，蕨妹笑着对大富哥哥说，哥哥，你娶得嫂子回家就好了，我们家又多了一个人，更热闹了。大富摸着光头看着自己的妹妹咧开嘴笑道，是啊，五个人一起种地，真的很热闹啊。
蕨妹轻轻拍打着伏在身边的大黄的脑袋，说，哥哥娶得嫂子回家后，妹妹也要出嫁了呢。大富说，为什么要出嫁，一起在家不是更热闹吗？蕨妹笑着说，傻哥哥，女孩子总是要出嫁的，不然就老在家了。
大富就有点不高兴，对蕨妹说，你要嫁也不准嫁太远，我要经常看到妹妹的，最好是嫁在我们屯呢。
蕨妹就笑，就想起了心事，两手托了腮帮，盯着地上几只匆匆忙忙在石粒土块上攀爬的蚂蚁，再没说话，也听不见哥哥还说了些什么。
晚上吃饭的时候，老富很高兴，一连干了几小杯红薯酒，满脸通红；大富妈也很高兴，一个劲地挟鸡肉给蕨妹。原来两老和奶鲜在家里嘀咕了半天，到傍晚竟是杀了一只大公鸡，硬扯着奶鲜住下来。现在奶鲜就坐在妈富旁边正使劲地撕扯那鸡胸脯呢。
看到爸妈高兴，蕨妹感到心里非常幸福，她就爱家里和和睦睦快快乐乐。她也帮奶鲜挟了一块厚实的鸡胸肉，说，大奶啊，你新找的这位嫂子不用要那么多的彩礼了吧？
奶鲜嘴里含满了鸡肉，只唔唔着，没有应答出来。
老富又干了一杯酒，用大手抹了一下胡子拉喳的嘴巴，兴奋地说，年头公弯先生就说我们家今年走好运，果然这就来了，双喜临门呢！
蕨妹问道，什么双喜临门啊？
大富妈爱怜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说，你们两兄妹都有喜事了啊，今天奶鲜是来给你说亲了，就是我们屯的卢永财啊，是他们家请奶鲜来提亲的。这后生我们喜欢，人长得好看，也勤快。
蒙蕨妹头脑里轰地一声炸响，眼前一花，她浑身一颤，摇摆了一下。
大富妈继续说，今天奶鲜把你们两人的八字相合着看过了，很相配的啊。
奶鲜这时嘴里己有了空，就接住话头说，这合婚我非常在行的呢，你们两张八字合婚非常相合，以后你们会生活幸福子孙满堂白头偕老呢。
这奶鲜混久了这一行，说话也是和普通的老太婆不大一样了。
老富高兴地接了话头，说，永财家好，有钱！老财我还不知道，他有个亲戚在乡里，这几年他在黄泥沟那里搞洗铁矿，得了几十万块钱！两万块钱的彩礼他掏得出，小意思呢。
老财说了，事情只要定下来，两万彩礼的存折马上送到你们手上。奶鲜说完又撕她的鸡肉。
大富妈咧开没了几根牙齿的嘴笑着看自己的儿子，说，这回大富的事也顺着好办了，我们还剩五千块办喜事呢。老富啊，公弯就是厉害，说今年走好运就真的走了好运呢。
蒙蕨妹心中这时真的象翻江倒海一样，很乱很乱，迷迷糊糊地听着。对于卢永财，她一直是象对屯里的其他大哥一样，有时也一起说笑，丝毫没有往这方面想，突然听到爸妈这样说，她真的无法想象自己怎么会嫁到永财家里去。她不禁又想起谭德山，想起他的笑容，想起他的声音，想起两人靠在一起的那种温暖。蕨妹右手的筷条还含在嘴里，可她己浑然不觉，她闭了双眼，脑里糊糊涂涂。
妹妹，你快吃肉啊！坐在旁边的大富说着碰了一下蕨妹。蕨妹睁开眼睛，看到哥哥捡了一块鸡肉放进她的碗里，她就转头对哥哥说，哥哥，我正吃呢。
看着有点呆头呆脑的哥哥，蕨妹更加的心乱如麻。自己的哥哥虽然样样农活都会做，力气也很大，但如果没有人带他指点他，他就不会主动地干好农活。眼看爸妈越来越老，爸爸时常地腰痛，妈妈时常地喘气困难，家里是真的需要一个头脑灵活的嫂子了。妈妈说那天相亲的妹子虽然左脚有点跛，但她头脑灵活，如果能成为自己的嫂子，那真是太好了，可是这事牵连到自己得嫁给永财。蕨妹不禁又想起德山，就心痛。
大富妈这时看了看自己的女儿，说，蕨妹，你怎么想，你怎么都不说话？
蒙蕨妹嗫嚅了一下，终于抬起眼睛，看看爸爸看看妈妈，说，爸，妈，我还小，我还不想出嫁。
几个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都看着蕨妹。片刻，奶鲜说，你不小了，今天刚看了你的八字，还过十三天，你就满二十岁啦，现在有的十七八岁就订了亲办了酒宴呢！
大富妈喝了口酒，说，老财家那么好，你嫁给永财，会有好日子过的，我们这一片，想找象老财家那么好的，也没几家了。
蕨妹，你嫁了好人家，又能把你的嫂子接回来，这对我们家来说，是最好的事了，大富妈对蕨妹说，你怎么能说不嫁呢，你也不小了。
大富也高兴地对蕨妹说，妹妹，你就听爸妈的话嫁到永财家吧，他家近，我天天看到你，永财家又有多多的钱，天天都吃肉，你到他家就能天天吃肉啊，我想吃肉喝酒就去找妹妹。
蕨妹看着身边自己的傻哥哥，心中猛然一酸，哥哥真的需要自己照看呢。
老富又说，最主要是有了永财的彩礼，你大富哥的媳妇就能娶过来了，好不容易才有这么个妹子看上我们家大富，我真怕过了这个村就没有那个店了。
蒙蕨妹呆呆愣愣地看着爸爸妈妈，然后看身边的大富哥哥。她默然放下筷条，说，爸妈你们慢吃吧，奶鲜你慢吃吧，哥哥你陪着爸喝酒，我头疼，要去躺一会。
蕨妹说完就走进自己昏黄的小卧室，关了小木门，钻进被窝蒙上自己的头。
第二天早上，大富妈煮熟饭菜就敲门叫蕨妹。蕨妹说我不吃了，我很累，今天不去犁地了，想休息。
晚上，大富妈煮熟了饭菜叫蕨妹，听见蕨妹说，我头疼，不想吃，你们和哥哥先吃吧。老富就用拳头擂那小门，说，快起来吃饭，你都一天没吃饭了，会跨了身子的。
听到小卧室里蕨妹有些疲惫的声音说，爸你们和哥先吃吧。停了停又听她说，今天我煮了红薯吃了的。
次日早，大富妈老早就轻轻敲那小木门，轻轻地叫，蕨妹，昨晚我留你的饭菜在灶头上，灶肚灰里加了木炭，刚才我看还热乎着呢，你起来吃吧。
只听里面蕨妹声音软软地说，我头疼，现在还不想吃。
站在大富妈身后的老富就说，那你也起来，我去喊村医老玉来给你打针。
不用喊老玉，我这里有感冒药，你们不要叫了，我还想睡一会儿，我累我不想说话。里面的蕨妹在翻身，老富和大富妈都听见了悉悉索索的的声音。
傍晚，老富请来村医老玉。正要敲门，那小木门却自己开了，只见蕨妹左手扶着门框，右手扶着门扇，疲惫地站在那里。她头发略显蓬乱，眼睛略显红肿，漂亮的脸旦略显苍白。她轻声地对老富说，爸，你去跟奶鲜讲，让她去永财家，和永财家商量找好日子，我要出嫁了。
正在灶堂那里忙碌的妈富走过来，扶住蕨妹说，蕨妹，你还是回床上躺着吧，让老玉给你打针。
蕨妹摆摆头，我不用打针，我吃感冒药了。
村医老玉已经蹲在那里边打开药箱边说，我一眼就看出你很虚弱，要打两瓶葡萄糖。
于是就给蕨妹打点滴
老富和大富妈就忙着炒肉和黄豆。刚才去村部请老玉的时候，老富顺便在村部的小圩亭下买了两斤猪肉。老玉不管到哪个人家看病，总会给病人打点滴，然后在打点滴的几个钟头里，就和主家的男人喝酒。如果是主家男人病了，女主人就得请来亲友陪老玉喝。老玉很能喝酒，能在这段时间里喝下三四斤大米酒玉米酒或红薯酒，脸红脖子粗后，他的话就非常地多，跟主家或主家的狗很亲热地拍肩膀，称兄道弟，和平常若判两人。平常没喝酒的老玉，不大爱跟人说话，见人也不大爱打招呼。
到深夜零时左右，老玉已经醉得靠着猪灶前那黝黑的土墙说胡话；老富也斜靠着那根粗大的椿木屋树，一口一口地喷着浓重的酒气。但他还是不忘断断续续地喊，妈，妈富，你快去喊永，永财仔来，让他和大富送老，老玉回，回去。
很快，卢永财过来了。他显得很高兴，先给老富和大富分了烟，又给老玉分烟，然后扶老富回屋睡觉。老富狠狠拍着右边扶自己的永财，浓重的酒气喷在永财的脸上，财仔，你要对蕨，蕨妹好，也要对，对你哥大，大富好！永财忍受着酒气的喷灌，笑着说，我一定对蕨妹好，对大富哥好。
然后，永财又和被老爸控制了酒量的大富扶着老玉歪歪斜斜地把他送回了家。
老历十一月二十八日是一个大吉大利的日子，下巴屯的卢永财家办喜酒。事前他们家已经把钱给了老富；妈富也已经把钱给了暖秋老妈；暖秋老妈也把钱给了暖秋哥对象的家。几门亲事都连带着定下来了。
屯里的人都在永财家里忙着，老早就洗菜劈柴做豆腐，杀猪杀鸡又杀鸭。忙碌中传来人们高声的说笑。傍晚时分，鞭炮声一阵接着一阵地响着。小孩子们在永财家门前跑着找那些零落的炮颗，然后相互追逐点着玩闹。大山里响着噼噼啪啪的回声，到处是一片喜洋洋的气氛。
晚上，永财家宽敞的五间屋摆了六桌酒席，邻居几家还摆了几桌。五亲六戚们都来了，连古枫屯那蒙蕨妹的干爸老根都带了一桌人过来。猜拳打码声响成一片。
堂屋前相连着摆了几张桌子，蕨妹家送的几床大红棉被和另外一些嫁妆就摆在那里，花花绿绿，更增添了喜宴的气氛。两个女山歌手和两个男山歌手靠着红绿的嫁妆对唱着动听的山歌。歌手前面的桌子上摆着两个大猪头，那是主家给歌手的奖品，当然还外加早己收好的几百块钱红包。四周围了很多爱听山歌的人们。
老财家的门前原来是他自己的自留地，现在他有钱了，那地也不种了，被硬化成一块很宽的晒谷坪。现在那里停着几辆小四轮车和几辆黑色的小车。老财是小企业家了，他有很多有钱的朋友。
这时，无声无息地，一辆警车靠进来，车门一开，下来三个穿警服的人。
老财刚好在堂屋里看到了，他跑下来，跟三个警察握手，然后问一个中年警察，莫所，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你办喜酒也不通知我？怕我们没有钱打封包吗？莫所说道，停了停他又说，我们是来抓一个强 奸犯的。
唔，这么开放的年代，小旅社里到处有野鸡，也还有强 奸犯啊？老财说着就拉几个人进屋吃饭。他在矿山搞矿，跟镇里的人跟派出所的人都很熟关系都很好。矿山的治安很不好，很乱。
卢永财和蒙蕨妹一桌一桌地给亲友们敬酒道谢。永财很高兴很兴奋，喝了很多酒，脸旦红通通的，比什么时候都健谈。
当敬到后山屯老表这一桌时，永财一个人一个人地看了两遍，终于对一个漂亮的妹子说，表妹，怎么不见你哥哥谭德山呢？他没有来吗？那天我去你家讲办喜酒的事，你哥都还在家的啊！
那妹子笑着说，我哥是今早才走的，我哥去打工了！表哥你有钱讨媳妇了，我哥哥才刚刚去找钱呢，嘻嘻！
卢永财也笑起来，哈哈哈，火烧屁股了才急啦，德山表弟是去广东打工了吗？现在很多人都去广东打工了，我也想去广东打工呢。
有人就笑着打趣道，刚娶这么漂亮的媳妇，一年给你几万块你都不肯去的呢，哈哈哈。
那妹子说，我哥不是去广东，他说是要出国，要坐很久飞机坐几天轮船，哥哥说那地方叫南洋，他要跟人们到海洋上捕鱼。听说那些鱼可以生吃，很贵很贵，他们的工资也会很高，一个月有五六千块钱。我哥哥说，他要攒够了钱才回来，哥哥说他以后要办什么野猪养殖场呢。他们这几天在县里培训，十天以后就走了。
好啊，以后我们野猪沟要变成真正的野猪沟了。卢永财仰头干了杯里的酒，又哈哈地大笑起来。
但是那捕鱼的活路非常危险，海上的风浪很大很可怕，有的人去了就再也没有回来。那妹子声音转而低沉下来，说，今早哥哥走的时候眼睛红红的，他好象很伤心。
蒙蕨妹手中的酒杯咣地落在了地上，但她还是傻愣愣地站着。
卢永财奇怪地看着蕨妹。
有人叫道落地生财啊落地生财啊！然后就一个劲的拍掌。大伙也跟着噼哩啪啦地拍起掌来，都大声地叫喊，落地生财啦，耶！落地生财啦，耶！
卢永财也跟着喊，耶－－耶－－
蒙蕨妹蹲下去，低着头慢慢地仔细地捡着那些碎片。有泪从她好看的眼睛里慢慢地溢出来，曲曲折折地在那张漂亮的脸旦上慢慢地滑落。
蕨妹重新站起来的时候，脸上已经没有泪水，而是一脸的笑，象雨后的桃花。
再敬酒下去时，蕨妹总是举着满满的酒杯一下就干了三分之一的酒，然后笑眯眯地递给永财说，喝！今晚你高兴，我就陪你喝个够吧！
永财看到蕨妹好象很高兴，他也就更加高兴也就一个劲的喝酒，不一会，就感到有点头昏脑胀。
也许今天是连续办案，莫所他们几个真的很饿，就到老财家找饭吃，反正大家都是熟人。吃饱以后，莫所开着警车从屯里左转右转地出来。车后部铐着一个人，那是卢大水，这时他好象是靠在那里睡着了。
乡中学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女中学生，这几天饭量很少，老师一问是不是感冒了，说不是，那为什么都不想吃饭，说不知道。老师就带女中学生到医院检查，不得了，是怀孕了。赶紧通知家长。于是在广东打工的女生父母急急忙忙赶回来，平常都是女孩和弟弟和奶奶三个人在家。最后女孩在莫所几个的威严和在家长的打骂下讲出了主要人物，那就是同屯的卢大水。起初是一些糖颗，一些小花衣服，后来是五块十块的小钱，那是一种诱奸，但对十四岁以下的女孩这样，不管是诱骗的或是愿意的，都是强奸。
车到屯前那棵大榕树下的时候，突然从黑暗里走出一个妹仔，她在使劲地挥手。警车一停，她就上前拍着前窗的玻璃。莫所摇下车窗，问，什么事啊？
莫所，我要到街上找我亲戚有点事，你给我搭个便车吧。那妹仔说。一般的，乡里出名单位的出名的干部，老百姓们大多认识，虽然这些干部不一定认识这些老百姓。
好，你上来吧。莫所让后面的人打开了车门。
乡下的喜酒跟城市的喜酒一点不一样，开头大家忙了一阵之后，就各搞各的事。老爸们聚在一起喝酒；老妈们聚在一起拉家常或听山歌；小伙子们忙着追那些可爱的伴娘，乡下的伴娘很多，少的七八个，多的十几人；妹仔们看哪一桌吃完了就收拾碗筷；小屁孩们这里窜那里窜，哪里热闹哪里凑。
谁都不知道，这场喜酒宴最后竟然少了一个主角。
卢永财酒醒的时候，是他一个人躺在洞房的双人床上。那个戏水鸳鸯枕头边摆着一张纸。永财拿起一看，只见纸上写着几行字：财哥，我们俩不能成一家，我走了。你家给我家的钱，我家已经送给我嫂子的家，我嫂子家又送给了嫂子哥哥对象的家。那钱你想要回来的话，肯定要费很大的功夫，不如等我打工回来再还给你吧。蕨妹。
卢永财掏出打火机，把那张纸点燃。袅袅的青烟摇曳着，向窗外飘去。（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