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谭若冰继续外出忙招聘，马槐文加了对方微信。
“你好，请问怎么称呼？”马槐文问道。
“庄俏。马先生，能发一些你的表演视频看看？最好是扮演老人的。”
马槐文发了几段舞台剧的表演片段，有自己的，也有刘芝卉的。“需要扮演的角色是老者？”
“对。”
“请问‘观众’是谁？你的亲友？”
“算不上。见面说吧。”
可能是由于昨天哭闹一大场，马晓天还在睡梦中，马槐文向马景云、方秋娣反复交代要照顾好儿子，然后跟庄俏约了见面地点，一家餐厅。
“我到了，威尼斯房。”庄俏微信里发来信息。
“路上有点堵，请等我十分钟。”
到餐厅以后，马槐文请服务员带位，很快找到了包房。推开门，里面坐着一名女子，中等身材，宽松的T恤衫配牛仔长裤，见马槐文进来，便点头示意。
“马槐文？”
马槐文点点头，“庄女士你好。”
坐下以后，马槐文看清了眼前庄俏的面容。一头短发，前半段栗子色，后半段黑色，眼圈有点红，脸上的皮肤纹很清楚，没涂唇膏，整张脸几乎没有化妆，人看起来约莫四十岁。
庄俏让服务员出去时把门关上，随后拿出手机打开录音功能，“不介意我录音？”
“没问题，我们今天谈的是人生复刻委托，庄女士你认为有必要的话可以录音。”
“那就好。”庄俏按下录音键，“我看了视频，还是想当面跟你确定，模仿一个老年人有没有问题？”
感觉对方郑重其事，马槐文稍微斟酌，问道：“请问多大年纪，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七十来岁，就是一般老人。”庄俏看看马槐文，“老头。”
男性，刘芝卉不符合，杨宇也在委托上，如果接受，只能自己去了。
“如果这样，表演上没有问题，但终究只是模仿，不可能完全一样。所以我需要知道，我的‘观众’是谁，通俗一点说，就是我模仿给谁看。”
庄俏点点头，“我会告诉你。这个问题之所以要当面谈，就是怕电话说不清楚。”
“可以理解，而且这毕竟涉及个人隐私。”
“你要模仿的老头，其实就是我爸，庄鸿朗。”庄俏从包里取出一张照片，照片里一位老者坐在户外长凳上，笑容满面，和蔼可亲。马槐文有些恍惚，他想起了李盛年，脑海中掠过当时扮演大孙子跟他相处的片段。
“有问题吗？”庄俏问道。
“……没有。我明白了，我的角色是庄老先生，那‘观众’呢？”
“叫雪花。”
“有照片吗？”
庄俏抖了抖手上一直拿着的照片，“也在里面。”
马槐文定睛看看，照片里只有一位老人。
“我看不到照片里有其他人。”马槐文皱眉道。
“不是人。”庄俏轻描淡写道，“你看草地上。”
马槐文目光转到照片右下角，长凳的凳脚旁，躺着一只猫。
“我的表演对象，是它？”马槐文指着照片上的猫。
“对。”庄俏看了眼马槐文，“它可能是你第一个非人类观众。”
人生复刻开始以来，马槐文接过的委托五花八门，但对着动物表演，还是第一次。事出必有因，马槐文保持沉默，等庄俏继续说下去。
“三天前，我爸走了。”
“……这一定很难受，请节哀顺变。”
“他这个年纪，要走也不意外，就是突然了点，摔到头了。”庄俏的眼圈似乎更红了，最后还是忍住，叹了口气，“不说他了。雪花就是照片上的猫，我爸十多年前捡回来，他给起的名。”
马槐文重新看看照片，是一只白猫，从体型判断，拍照时已有些老态。
“雪花目前在哪？”马槐文问道。
“家里。”庄俏收起照片，“我爸抢救那会已经迷迷糊糊了，还来回交代要照顾好猫，一直喊它名字，哈，像亲生一样。”
“陪伴了这些岁月，肯定会有感情，我想雪花对庄老先生也是这样。”
“说对了，问题烦就烦在这。我爸走后，它不吃不喝，三天了。再这样，这猫真要去陪我爸了。”
马槐文有些意外。万物有灵，也有情。也许雪花真的感觉到庄老先生离去，才萌生了放弃生命的念头。
“爸走之前，我答应他会照顾好这只猫，谁想它自己不要活，实在没办法才找到你们。”
马槐文有些迟疑，“这种委托非常特殊，无法预见效果。”
“没关系，我只希望你能试试，哪怕让它多活几天。说实话，我倒不是在乎猫，只是答应了爸，做子女的多少尽一份心。能接吗？”
从生命的角度来看，如果接受委托，哪怕完全失败，也不过和现在结果一样，雪花饿死。但另一方面，要是弄巧成拙，在雪花面前穿帮，只怕对它的精神折磨会更大。万物有灵，人不能承受的精神痛苦，也最好不要让它们在生命最后一刻承受。
“我需要考虑清楚。”儿子不久前疯狂哭闹，马槐文发泄了压抑已久的情绪，感觉自己状态好些了，但做决定还是应当谨慎。
“我不知道它能撑多少时间。”庄俏摊摊手。
“我会尽快答复。”
庄俏的委托过于特殊，马槐文把信息发到了三人群里一起讨论。
“我去，这猫待遇不错啊，我以后要去见老祖宗了也这么弄，看一场大戏再走。”杨宇在群里首先回复。
“老马，你可以去问修焕。”刘芝卉也发言了。
“为什么找他？”
“他是宠物医生。”
下午，根据刘芝卉提供的信息，马槐文来到一家兽医诊所，抬头看看招牌，宠归于好。进去以后，修焕在里面正好不忙，马槐文跟他谈了一会，刘芝卉也来了。
“没想到，你们现在还把表演搬下舞台，放到大街小巷，油盐酱醋里面了。”修焕笑道。
“你别光笑了，老马这个委托很急。”刘芝卉瞪了眼修焕。
“好，言归正传。猫不吃不喝，最多只能撑一个星期。”修焕认真道，“你要模仿它主人，最好知道他平时与猫互动的细节，比如喂食、玩耍、作息、洗澡等等。”
“嗯，这些我会落实，还有什么需要注意？”
“猫的视力虽然敏锐，但你们也会化妆，外表上问题不大。但你们要知道，猫的嗅觉是人的十几倍，虽然年纪大了可能退化，但你要是在气味上让它感觉陌生，就不可能得到它信任。”
马槐文又问了几个问题，看看时间便要走了，刘芝卉也跟着起身。
“刘芝卉。”修焕忽然叫住。
“怎么？”
“我想了想，必须向你道歉。”
“哦？”
“听老马说你参与人生复刻的事，我想之前对你的判断可能过于武断了。”修焕的眼神里带着赞赏，“看来这几年你也有所改变。”
“每个人都在变，这个世界唯一不变的就是改变。”刘芝卉内心得意，但尽力忍住了嘴角的上扬。
“赫拉克利特的名言。我跟你第一次去图书馆时看过的文字，你还记得。”
“我还记得，这是第一次从你口中听到道歉。走了。”
“保重身体。”
刘芝卉走出门，想了想也转身道：“他们说上次是你送我到医院，谢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