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行宫深深,行宫医府之门虚言,身着墨绿太医服饰的青年医者正在踱步。
“凌霄姑娘,”青年声音沉稳中略有慌乱,“麻烦姑娘替微臣回禀皇后娘娘,近来微臣风寒不见好转,只怕会污浊了娘娘凤体和皇子们,今日请脉由微臣师弟庭丛代臣前往。请姑娘和皇后娘娘放心,庭丛和臣师出同门,均得太医院多年教习,医术自当不成问题。另请姑娘替我向娘娘讨个恕罪。”
凌霄回礼,携庭丛折回。
柱后一宫女打扮的女子紧捂嘴唇,双腿颤抖,听凌霄脚步远去后,方得喘息。
青年急急上前,拭去女子头上的汗珠。
“仲景,仲景……”女子的声音很是恐慌。
肖仲景环住女子,低声安慰良久,佳人才得平息。
“紫荆,方才凌霄来得突然,你究竟看见什么了,怎如此……”
“仲景……你说得对,皇后是个危险人物,我怎么能不自量力靠近皇后呢……”肖仲景愈发紧张,愈发证实了心中猜想。
“紫荆莫慌,可是见了什么人?”紫荆用力点点头,“今晨我出了房门,正要去服侍皇后娘娘起床,谁知刚一闭门,就见着一个头发灰黑,脸皮全是褶皱的黑衣老婆子,她就伫立着,只是看着我笑,越笑越大声,我已然觉得瘆人,哪知她突然就到我面前了,无声无息的,像踩着鬼步似的,还接着冲我笑……”
肖仲景眉头更皱:“她对你怎么了?可有伤着你?”
紫荆又摇头,“她没有碰我。仲景,这算不得什么,重要的是,那老婆子时而变了脸,恶狠狠地质问我皇后在哪里,时而又换了哭腔,说什么生产,孩子,忠心耿耿一类的话,求皇后娘娘别杀她。仲景,她实在……实在太可怖了……”
紫荆语罢,又低声哭泣起来。
肖仲景见事严重,把紫荆扶回医府内坐下,又四下探望一番,见无人后便锁了门。
肖仲景搂住紫荆,进入沉思。
看来自己想得没错,皇后极端护子,执着于用皇子公主们给整个唐氏巩固地位。
皇后在位已有二十年,除去此次双生子,三次怀孕,存活一子一女,唯独是最为重要的嫡子没能活下来。而素来的后宫敌人云嫔,不仅孩子顺利活下来,如今还成了太子。
皇后不甘心。
那位黑衣妇人,按年纪推算到二十年前,正是今日紫荆的年纪,想必是当时服侍皇后生下嫡长子的宫女,寄托巨大希望的孩子咽气了,皇后必然是把怨气撒在了宫女身上。
她若不是疯疯傻傻失了心智,断然活不到今日。
可她是真的疯了吗?
肖仲景越想越害怕,紫荆年纪尚轻,进长德宫前毫无资历,就成了皇后身边的婢女,皇后又如此疯魔,难保紫荆将来不会步了疯女人的后尘。
生产本就风险,这一胎又遇着双生子,届时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恐怕自己和紫荆的下场不会好过疯女人今日。越想着,手上不由得越使劲。
紫荆止泪仰头:“仲景,你想着何事了?”
“紫荆,无论如何,你要在表面上,让别人看到你为皇后的尽心尽力,尤其实在皇后面前,明白了吗?”
“怎么了,皇后的孩子有什么问题?”
“孩子没问题,有问题的是皇帝和皇后。一个军权在握的二皇子已经让皇上头痛了,若是再得两个皇子,唐氏地位越发难以撼动。紫荆,实话说,现在我们很麻烦,皇帝并不想要这两个孩子,皇后却发了疯护子,你是贴身婢女,我是随行太医,若是处理不好,只怕会落得那疯老太太一样的下场。”
紫荆闻言只得颤抖。
“离生产尚有一月,当务之急,是要让皇后安然生下孩子,如此一来你我方不会有伺候不力的罪名。而后找到皇后的破绽,先在皇上面前将她一军,皇上既然想弃后,我们自然要给他递上一个由头。若是已无皇后,新生的孩子自然会受到皇上疼惜。唐氏风光,根源上还是皇后的缘故。若让整个唐氏少了皇后,皇上自然满意。”
“可上哪里找那么大的罪名,让皇后丢了凤位呢?”
“不一定要一举拿下她的凤冠。但是,我们总要想办法,找出她的几个罪名来,皇上打压唐氏也才更方便,我们才能在帝后间求得生存。”
“仲景,这很危险。”
“别怕,会有办法的。找个凌霄当班的日子,先随我去把那个老婆子找出来。”
陆贵人于蕴笙宫庭院内弹琴,落弦在琴声里把玩墙角的春花,入宫两月来,这是主仆二人最经常的消遣。
皇上悄声进入蕴笙宫门,命宫女太监不得通报。
陆贵人一曲终了,一起身就看见皇上在身后拍手称赞。
“好,好琴法!《云岩终词》为著名的难曲,小雁竟能如此信手拈来,只怕宫中养着的乐工琴师都要自愧不如。”
“皇上谬赞。”
皇上面中含笑,挥了挥龙袖,道:“陆贵人兰心蕙质,琴艺卓绝,特赐封号彬,晋为嫔位。安于良,速速拟旨去。”
陆西雁被皇上突然的晋位弄得不明所以,来不及推辞,只得迅速谢恩:“臣妾谢过皇上厚爱,只是臣妾本为琴女出身,弹琴与皇上是分内之事,不敢承受皇上偏爱,实在惶恐。”
皇上哈哈大笑几声,拉住美人之手:“朕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走,先跟朕进宫里。”
皇上喝几口落弦端上来的茶,道:“小雁,朕给你抬位置,自然有朕的理由。皇后一人后宫独大,你不是看不出来,如此年数十年来,只有云嫔能与之稍加匹敌。然而她已然故去二十年,朕便只能困在皇后对后宫的掌控中。”
彬嫔未曾想到皇帝会对她如此坦诚。
“如今不一样了,朕微服走访了一趟桐州,就遇见你。朕,就是要把什么都给你,就是要让唐家和文武百官看看,后宫是朕的后宫,不是皇后一个人兴风作浪的地方,朕看上的人,朕就是可以给她任何东西!”
彬嫔低眉顺眼,轻声说道:“臣妾刚进宫时,皇后娘娘对臣妾照顾有加,还望皇上莫要动怒。若皇后娘娘真如皇上所说,想必皇上自有应对之法。”
“朕本打算让皇后薨在姑苏山里。”皇上不动声色地说着,彬嫔的手不自觉蜷缩一下。
“可是护国公是皇后的爷爷,当朝宰相是她父亲,朕的姑母敬华公主是她母亲,连楚王亦手握兵权。楚王虽是朕的儿子,却和朕父子感情淡薄,若是皇后就这么不明不白死了,没人知道这几个人联起手来会把朕如何。小雁,你可明白朕的难处?”
彬嫔行礼:“臣妾愿意相信皇上所言,亦愿意为皇上分忧。”
“好!朕心甚慰!不过,朕舍不得美人受辛苦,小雁,你只消在宫中做你愿意做的事情,切不可过于劳累,”皇上凑近彬嫔的耳朵,“若是,再能添几个朕与小雁的孩子,便是最好了。”
彬嫔喏声。
皇上又笑几声,说:“朕就是喜欢小雁害羞的样子。过几日朕便会派安与良去姑苏,皇后此次生子,若是公主倒也罢了,如若不是,朕必然不会让唐氏再多了两个与朕夺权的皇子。你放心,朕会给你和我们以后的孩子扫清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