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迟摸索着找到手机,LED光刺得她睁不开眼,但那一连串手机号码还是见缝插针的映入她的眼帘。
她把他送她手机时自行备注的“老公”取消了,也并不保存。可即便没有标记名字,但她记住了的,倒背如流。
下意识看了看屏幕时间,凌晨一点半。
他怎么还不睡?可,他给她打电话了?在这些日子里无数的盼望,就在这个时候,凌晨一点半,他给她打电话了?
胸口一丝悸动。
她按下接听键,迷糊道,“这么晚了还没睡呀?”
他半晌没有回应。
“怎么了?”
“睡不着。”
“哦……”
又是一阵沉默。
“我想你了。”声音低低的,很轻柔,很突然。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攥紧了手机,就像攥着他一样。
“我在你家楼下。”
what?!步迟瞬间清醒,‘唰’一下掀开被子直奔窗口,连鞋也顾不上穿。寒冬的夜,连木地板都透着丝丝寒意,从脚底直窜心口。
拉开窗帘就看到那熟悉的车辆停在楼下大门口,车身在昏黄灯光下依旧散发黑色程亮的光芒,就像午夜里孤独闪耀的星星,在等待有缘人与他投来温柔的目光。
莫非尘正慵懒地靠着车门,仰头凝视着她房间窗户的方向,一边吸着烟一边和她打电话,接二连三地吐出烟雾,显得有些烦躁。
“看见了么?”
“嗯。”
“可我看不见你。”
“……”
“怎么不说话?”
“……”她一时也不知说什么才好,“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这个问题你问过了,换个吧。”
“……”
“说话啊。”
“……”
“你怎么这么笨?”
“我怎么又笨了?”
“说一句‘我也想你’会死啊?”
“……”
他又开始烦躁了,猛吸一口烟后往地上一扔,连踩灭的动作这回都省了,“你下来行么?”
他的身影被路灯晕上一层暗淡的光晕,顷刻间,在她的视线里愈来愈迷糊,愈来愈看不清,最后只剩一个不知所云的点,向前速速飘荡而去。当她伸手想要抓住它时,到最后,就连那个点也消失了。
她想是不是因为她刚醒来睡眼惺忪的缘故,遂用力揉了揉眼睛,徒留手指一片湿润。
看着寂静世界里他落寞的身影安静地立在灯光里,在地面投下一袭修长的影子,莫名,血液在她身体里突然奔腾不息,终是打开房门,无意瞥见夜空,一轮弯月,犹如那晚他送她回来之时,异常明亮。
但随即犹豫涌上心头,稍作镇定,用力将指甲嵌进肉里,“不好。”
“终是不肯原谅我么?”
“……”
彼此静默。许久。
终于,听到“嘟”的一声后,随即听到汽车启动的声音,绝尘而去,消失在苍茫的夜幕之中。
她看着光晕之中扬起的粉尘,揪住胸口,潸然泪下,无声无息。
就她吧里,烈酒让无处安放的灵魂得到归宿。酒色如血色,饮酒如饮血。不知不觉几瓶已下肚,体内跟火烧了似的翻腾。
“我要的就是它们能在我心口燃烧,如同火山爆发,亦如我对你的爱。步迟……我的步迟……”
细碎的话语飘向空中,再次划成关于她的弧线,和着光与尘,汇成早已熟悉的脸。他不由再次伸手到半空,托起她有着优美弧度的下巴,卷起她耳边垂下的发丝轻柔抚弄,指尖传来皮肤的温热,渗入毛孔,刺穿骨骼,融进血液。心底千言万语,依旧织成丝丝缕缕跳跃的音符:
“步迟……我的步迟……我真的好想你。”
各色液体如决堤的洪水般接二连三得被安放在莫非尘的体内,只感腹部突然如刀割般剧烈疼痛,胸口如被巨石堵住,紧接巨石上涌,猛然喷出一团带着酒精的泛酸液体,持续的阵痛让莫非尘不得不在地上打滚,努力爬向床边,费力摁住床头响铃,最后只听‘咚’一声响整个人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步迟一直不曾入眠。莫非尘绝尘离去的车身依旧在她脑海盘旋。这是她假装下定决心的结果。接到本杰森的电话时是早上五点,屏幕那头传来本杰森低沉的嗓音,听着他的话语顿时让她如五雷轰顶,小心脏跌落谷底,整个人僵住。
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仿佛一切都只是在做梦,太不真实。明明几个小时前他还在她楼下,还在和她通电话,怎么突然就进了手术室?
对话声吵醒了睡在一旁的女孩儿。严步变揉揉惺忪的睡眼,碰了碰步迟的胳膊,“妈妈,你怎么了?”
“莫叔叔……他住院了。”
女孩儿猛得坐起,“莫非尘叔叔?”
步迟点点头。
“带我去看他。”严步变边说边四处找衣服企图穿上。
步迟拉住她的手,“你会自己热牛奶吃早餐对不对?”
女孩点点头。
“所以乖乖,你再睡会。醒了后好好吃早餐。妈妈先去看看你莫叔叔。你不要让你莫叔叔担心好吗?”
女孩再次点点头。
“不要随便开门,如果有什么事情,你用ipad给我打微信电话,知道吗?”
“好。”
她相信眼前女孩儿对她的承诺。
大抵半小时后。
步迟到医院时,本杰森正坐在手术室外头的长廊上。
她顾不上喘口气,急忙问道, “他出了什么事?”
“医生说是胃穿孔。”
“怎么会这样?前不久他还来找过我……”
“找过你?”
“嗯。”
“他喝了很多酒。医生说是胃肠道液体流入腹腔,造成严重腹膜炎。”
“手术还要多久?”
“应该不会太久,”本杰森大抵猜到什么,他不想给她太多负担,“不要太担心。”
话音刚落,手术室的大门就打开了,两个护士拥着医生推着病床从里头走了出来。
步迟直接扑到床边,她要近距离看着他,抓住他的手,感受他皮肤的温度,才能心安。可见到的只是莫非尘紧闭的双眼,步迟的心如尖刀插入用力翻转搅动,她颤惊得抓住医生的手,“医生,是不是很严重?”
“不算严重。”
“那他为什么还不醒?”
“麻醉药效还没过。”
“那还要多久?”
“半个小时左右。”医生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吧。”
悬着的心总算落回原位。
步迟猛得扑进本杰森的怀里,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谢谢你。”
本杰森先是一愣,落在半空的环抱手臂终是落在她背上,将她狠狠拥在怀里,下巴靠在她头上,来回轻抚她的发,“你不应该跟我客气。”
不多久,他将她松开,“去吧。”
步迟轻嗯一声,“路上小心。”
本杰森面带深情的点了点头。
步迟跟着手术车直接去了病房。
她看着他安静的脸,瞥见他鬓角几根发丝泛着盈盈白光,矗立青丝间尤为突兀。如同南方的天气,是一下子变冷的。刺骨的冷。而他长期隐忍的痛苦,如同这天气一样,没有缓和期,一下子爆发,头发亦是一夜之间变白的。
他的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几缕头发趁机与肌肤贴合,面容依旧有着俊朗的轮廓,少了几分冷傲,再也不见平日的疏离感,反倒多了些亲近与柔和。
这份难得她不想就这么失去,遂拿过旁边的小椅凳,索性趴在床沿就这么看着他,像在欣赏一幅年代久远的珍贵藏画。
本杰森站在不远的门外,透过玻璃窗看着这一切。他是一个内心丰富并且强大的人,不害怕独处,也不害怕交际,哪怕有些并非他喜欢,但他依旧可以表现得与人为善,泰然自若,游刃有余,恬淡清寂。
步迟曾对他说,他像风一样,他是自由的,他是崇高的,他在她世界里是信仰般的存在,是她活下去的勇气。
他爱步迟,但他却感到恐慌。他害怕自己并非她所希望的那般崇高,他害怕让她失望,他无法作为一棵上古的苍天大树在她心中树立无所不能的不灭形象。很多时候,事件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拼命努力不让它发生,但它终究还是发生了。
但这个事件,依旧让他余生感到甜蜜,并且一定会就这样持续下去。
她是他此生所遇最美妙精灵,无论如何,他会用自己的方式守着她,成为她心中不灭的灯火。
这世间,的确有一种这样纯粹的感情,没有情欲,相依相偎,只有陪伴,只有呵护。她让他如沐春风,他让她充满勇气。没有她,他会心绞痛。而她,亦是。
在他们的人生里,他与她之间,应该是一对超越世俗的鸳鸯。
想到这,本杰森方才抬脚向医院大门口走去。
不知持续多久,步迟竟然也趴在床沿睡着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到有人将她打横抱起,那带着烟草的味道很熟悉,胸膛宽阔舒适,还有咚咚的跳动声音。
她本能得用力拽了拽,靠得更近些,将脸颊紧密贴合,里头有咚咚的声响。
“是心跳吗?”她喃喃道,“莫非尘,是你吗?”
她在梦里喊他的名。
“嗯。是我。”他轻声道。生怕吵醒她。他想就这么一直待在眼前人儿的梦境里。
“你不是生病了么?”
“已经好了。”
“那就好。”
“谢谢你。”
她呢喃着,不知所云。之后就再也没了声音。她终是贴在他的胸口上迷糊得睡了过去。直到莫非尘终于忍不住的咳嗽声,她才彻底清醒。
“啊——”步迟惊叫一声,“我……我怎么睡你胸口了?”
“你自个爬上来的。”莫非尘笑得痞坏,“边爬还边喊我的名来着。”
“啊?不会吧?”
“怎么不会?我录音来着,”莫非尘特别得意,“要不要听一听?”边说边拿过手机打开播放,果真如他所言,她唤他的名,重要的是,反复好几遍。
“快关掉快关掉……”她伸手欲抢,而他故作伤筋动骨,‘哎呀’一声。
“很……很抱歉,”她不知自己怎么就能出这么大的难堪,既紧张又尴尬,双手紧绷,“没……没伤着你吧?”
他又故作连咳两声,“伤着了。”
“伤哪了?”
“这里。”他指向心脏的位置。
她一阵羞赧,撇撇嘴,“都这样了,还开玩笑。”
“这样啊,啥药都没用,唯有一种对我起效。”
“哪种?”
“你这种。”
她一时无言以对,目光闪躲,美妙的桃红蔓延耳根,起身,“既然你醒了,那我先回去了。”
“啊啊~”
“怎么了?”
“疼……”
“哪儿又疼了?”
“小心脏。”
“不正经。”
“你一走我就疼。你要忍心,你就走。”
“至于吗?”
“至于。”
“值得吗?”她略有所思得正色道。
“什么是不值得?又怎样才算值得?只要我喜欢,我愿意,我乐意,我高兴,只要我动了心,在我这,但凡以上任意其一,对我而言,就都是值得的。
难道这一切不都是思想在作祟吗?你可以控制一切,却控制不了思想。但,我的思想,我的心,却被你控制了。可怕的是,我竟然乐此不疲。我从来不认为我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一直都这么认为。可结果呢?我竟然因为你不愿见我而拿酒自作自受。
我是个男人,深情的男人,男人也有七情六欲,男人也会为情所困。因为我是凡人,爱你的凡人。我宁愿相信,不是这个世界疯了,而是,我疯了。”
爱如潮水,心头涌动。步迟为此感到震惊,因他一番真诚的话语。此刻,她相信他的所言出自真心。但她依旧明了,自己哪怕有百分九十九点九九的感动,以诚相待,但仍有百分零点零一的自私留给了残忍。
她知道自己的决心。即便山无棱天地合,也绝不动摇。
但此刻,她的确是不忍的。看了看时间,尚早。严步变应该还没起床,索性就打算再待会。
谁知在此期间,他总是有接不完的电话,心中难免于心不忍,再怎样也算个病人。在他接完最后一通时,他将它放在旁边的柜子上,有些疲倦地闭上双眼。她想把那扰人的玩意调成静音,盯着那手机好半晌,终是没有这么做。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以什么样的资格?正想着,电话又响了,瞥了一眼,是顾莫。
胸口为之一震。此时他已睁眼,她连忙起身走了出去,她不想知道现在关于他和顾莫打电话的任何表情。
以她了解到的顾莫与他之间的关系,想必他们有很多话要说,自己何必在场自讨没趣。他竟也没有挽留她的意思。她无聊地在医院的车棚里呆坐老半天,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想应该也差不多了吧,打算回去。
谁知一进门,就被他劈头盖脑得数落:你怎么照顾人的?我想尿尿都没人管。
“想照顾你的人排成龙了吧?”她没好气道。
他看着她,笑得特骄傲,“你是不是吃醋了?”
“没有。”她一脸无色。
“明明就吃醋了,还死不承认。”
“这位先生,你还去不去尿尿?”
“不去了。”
“不去啊?那我先回去了。”
“步迟,你到底是不是女人?”
“待会不是有别的女人来看你么?”
“没有什么别的女人!”他突然暴怒,抓着她的手腕,拽得她生疼,“就你,就你,知道吗?”
半晌,忽又低声说,“快扶我上厕所。”
听到这话,她心里还是愉快的。什么时候心情会随着他的一言一行晃晃悠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