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太平日短(六)
书名:琴剑燕歌 作者:棠忘伯 本章字数:4437字 发布时间:2023-02-26

陆无樊、萧冰婵自古北口出关,一路上萧冰婵策马在前,自顾自地疾驰,好似没有陆无樊这人一样。见她如此,陆无樊也不好自讨没趣,只是拍马紧跟,二人便这般不交一言穿行于燕山道中。

奔马不停,不觉夜深,待途径一小山村时,萧冰婵忽而勒马,回头道:“找些草料来。”听她忽开金口,陆无樊倒是一愣,跟着才想到是该叫马儿歇歇了,道了声好便进到村里,隔墙而望,寻着一户院中养有毛驴的人家,拍门唤醒主人欲买些草料。那村夫被搅了清梦本满口怨言,可见了银钱气也消了,匀给他些草料及小袋黍米。

陆无樊回时,萧冰婵已点了堆篝火取暖,二人歇歇脚还要赶路也不便投宿,只在此将就一番。待他喂了马,而后自白马鞍上取下干粮递给萧冰婵,自己则从黑马上取了水囊,坐到火堆另一侧。

丁虎遭逢不测,他哪有胃口?况又与萧冰婵重逢,心中更是一团乱麻,眼下纵珍馐玉馔摆在面前,怕他也难以下咽。拔开塞子,仰头而灌,他心不在焉一口入喉,未想竟呛得口喷鼻涌,咳嗽连连,原来囊中不是清水而是韩翊庄上所酿的烧酒。

见引得萧冰婵侧目,他更觉狼狈,举袖掩面咳了好一阵才止住,然他咳时还觉这酒中有股淡淡药香,稍一揣摩,心中忽暖,暗道:“还可贞想得周全。”章可贞早料他无心用饭,北去天寒遂备了些酒水,一来助他驱寒,再者又在其中加了些不与酒性相冲的宁心安神之药,只望他能静下心来。

陆无樊望着酒囊,苦颜上不觉露出一丝欣慰,举囊再饮。他无心用饭,萧冰婵又何尝不是!方才陆无樊喷酒,她已闻到酒香,放下干粮也取囊而饮,可入口无味,才知章可贞给自己备的是清水,不由哼了声,跟着走到陆无樊跟前,竟将他手中酒囊一把夺了去。

“你……”陆无樊脱口道,可他只说这一个字便没了下文,将心比心,知她不过也是想借酒消愁罢了。但见萧冰婵坐回原地,举起酒囊,玉颏一扬,朱唇半张,长饮不断。虽知她酒量甚豪,可见她一气怕不饮下斤八两,陆无樊还是忍不住皱眉道:“少喝些吧……”萧冰婵闻言斜睨道:“怎么?怕我糟蹋了你娘子备的好酒!”此言一出,陆无樊还能说什,只是低头拨弄着火堆。

见此,萧冰婵自顾自地接着喝,再不多言。柴火噼啪爆裂,马儿俯首咀嚼,除此外,四下也无他响声。不知何时,酒囊半空,萧冰婵偷望眼前人,却思量着当年事。还记二人双骑偕行漫游江湖,也不知共度过了多少荒山雪夜,可彼时并肩同坐,笑骂随心,岂像今日这般隔火遥望,咫尺天涯!

她想醉,醉梦前尘也好,借醉言心也罢,怎奈前尘已矣,心意难言,终是醉不成的,可借微醺之意,她仍忍不住道:“苦着脸干什?怨我搅了你的美事?”陆无樊目光从腾腾火焰转到她脸上,摇摇头:“你救了九畹,护送千里,我感激不尽!”“何必口是心非!那独眼小子因我才遭不测,你定怨极了我!”萧冰婵很是不信。“虎子救你与……”他本想说与自己不无关系,可又觉此说不免牵扯旧事,遂改口道:“事出有因,我只怨自己没早些去寻他。”“他说要南下,莫非要叛金降宋?”萧冰婵只听丁虎说要南下寻陆无樊,却没细问缘由,此时话匣一开,不觉而问。

陆无樊道:“他只是倦了,与我相约归舟太湖,渔樵度日。”“既有约定怎不早去?我瞧不是你办事总拖泥带水,就是又要食言!再说,你俩过命的交情,办喜事怎不请他?”萧冰婵话中用了“总、又”二字,自然也有怪他不守信约且在报仇后也未及时来见之怨。

陆无樊闻言不语,丁虎二月大仇得报后一直在军中,他去何处去相请!况也被萧冰婵说中了,他真有食言之意。这些年他与章可贞在伏凌山看似闲隐,实是另有他念,否则回到姑苏与高凌越、韩翊常伴岂不快活?而他之所以留在燕山,正是为了郭药师!

金人归燕后,郭药师很受重用,麾下常胜军更是不断壮大,俨然有尾大不掉之势。先后两任燕山府路宣抚使皆对其难加节制,又闻马扩亦进言无果,陆无樊虽一介草民,却不能坐视不理。他对郭药师太过了解,知其唯利是图、性善多变,燕京此等咽喉要地控于其手实是祸患。抛开大义不讲,单从胁迫郭药师与耶律大石为难起,到其献地投诚,乃至攻打燕京,他始终参与其中,自觉有责。可他人微力浅,唯能做的便是将自己化成了一柄利剑悬郭药师头顶。这些年他时不时便会到城中走上一遭,潜入郭药师府衙、宅邸探其有无异心,偶尔也会故作不经意地露上一面,但摄其心。郭药师一日在此,他便一日难去,故而恐难赴丁虎之约。

而萧冰婵见他不语,追问才知,不免嘲笑:“狗拿耗子!亏你名叫无樊,可你一生行事怎配得上这名儿?”顿了顿又道:“如此说来,丁虎被擒虽多少与我有些关系,可你才是祸根!那我助你救他,你便欠我一份人情,是也不是?”

陆无樊一听,大觉不妙,可想着若不因己之故丁虎未必会惹上麻烦,且自己若先想方设法找到他,也不有这祸事了。况先前自己也放出豪言救了丁虎任她处置,此时倒不好辩驳,只得点点头。萧冰婵见状也高兴起来,笑道:“你既自讨苦吃,我也乐不得呢!待了此事,在你大办婚事时,我先捉个女子跟你拜堂,叫章可贞只能做妾,瞧你应是不应!”

见陆无樊慌了神儿,萧冰婵则更是得意:“到时非给你找个丑丫头……”说着又觉不妥,“若似无盐嫫母那般丑而有德岂不便宜你了!还是得找个似贾南风那般的人物,才好叫你余生鸡犬不宁!”她说这话时心中也是百感凄恻,她何尝不想这人是自己呢!可她骨子的傲气,叫她做不出这强求之事。况她也知且二人因家事国事所阻,纵强求也是强求不得的。可想到陆无樊与章可贞好事将成,她心中如何不怨!故胡言泄愤。说罢将酒囊甩给陆无樊:“走了,赶路!”见她翻身上马飞奔而去,看似急着要促成此事,可陆无樊怎不知她只是逞口舌之快,更觉心中有愧,长叹一声,扑灭篝火紧追其后。

二人急行少歇,不消几日便到上京城外,陆无樊正想混进城中,萧冰婵却问他可有应对之策,陆无樊道:“先找那罪魁祸首,萧骞若在城中,便拿了他问明虎子去向。”“怎么找?四处打听去么?”萧冰婵又问。“人生地不熟,只得如此了。”萧冰婵轻蔑道:“你倒想得简单!此人贼精,在城中广布眼线,先前叫我走脱了,必更是严加防范,你一现身,他还敢露面?”陆无樊一听,知她当有妙策,赶忙请教。萧冰婵只道:“听本姑娘吩咐便是。”

陆无樊随她来到城外一村庄,萧冰婵用了不少银钱,才找到愿带二人进城的父子俩。陆无樊改作当地百姓打扮,装作这家重病的小儿子,裹着被子躺在平车中进城。萧冰婵本想扮成他媳妇,可又觉难为情,遂扮作他姐姐,还以件绵斗篷将头脸遮了。见她要带霜月进城,虽故意将雪白的马弄得脏兮兮,可仍难掩神骏,陆无樊劝道:“我瞧还是将霜月暂寄于此。且不说有马不用而用人拉车是否合情理,单是这一户穷苦人家带着霜月这等骏马入城便太过扎眼了。”萧冰婵却鄙夷道:“你懂什么!守门的问起,我自说是卖马筹钱为你治的蠢病。进城后要想引来萧骞,可少不了霜月!”陆无樊这才恍然大悟,知她是想以自己为饵引萧骞上钩,若一点破绽不漏,反难成事。而萧骞出身无极宗,自然知道霜月是萧冰婵的宝贝,只会想到她此番来寻自己晦气也不愿弃马,断不会猜到这只是为引他而来的幌子,不由佩服萧冰婵心思缜密。

准备妥当,四人赶往上京城。在进城时,陆无樊暗运内力,霎时面如金纸,一副奄奄欲毙之态,连那父子也真当他命在顷刻,吓得大惊失色,守门卫兵见这将死之人只觉晦气,未多加盘问便放几人入城。二人暗自窃喜,而后互使眼色分道扬镳。

萧冰婵蒙头盖脸,装得一副怕被人认出的模样来,牵着霜月在城中四处打听丁虎。眼见时辰差不多,便又寻了家酒楼用饭。饭菜上桌,她假意说饭菜不合胃口,待重新要过,这才用饭。果不其然,还没吃上几口,萧骞便大摇大摆的走进店来。

萧冰婵见他到来霍地起身,萧骞却得意洋洋上前道:“郡主娘娘,咱们又见面啦!啧啧……我该说你什么是好呢?若说你蠢,可你又知处处防备。可若说你脑袋灵光,怎我故技重施,便叫你重蹈覆辙!嘿嘿,罢了,是什么也无妨,总归是要拿了你。怪就怪你自己不该回来吧!”萧冰婵一试果然难运内力,可这正中她下怀,满脸惊慌变作讥诮之色:“哦?当真如此?究竟谁蠢那也不好说啊!”

见她脸色一变,萧骞不由心惊,可还不及反应,只觉后腰命门穴一痛,跟着腿上几处大穴也被封住。出手的正是陆无樊,原来他一直隐身人群尾随萧冰婵之后,待萧骞自以为大功告成时,便一击得手。他掌按萧骞后心,急问:“丁虎呢?”萧骞还未答话,萧冰婵恐其还有帮手,忙道:“找个清净地方再问不迟!”

二人遂带着萧骞自后门而出,寻了个无人陋巷审讯于他。萧骞命在人手,哪敢扯谎,只道丁虎已被押送至完颜宗望军前了。陆无樊不明其意,跟着又问,才知金国此时已分两路大军欲南下攻宋,完颜宗翰率西路军企图攻太原,完颜宗望领东路军欲攻燕山府。听闻金人南侵陆无樊脑中轰得一片空白,又听得要将丁虎夫妇祭旗,只叫他咬得银牙作响,跟着拔出剑来便要将萧骞宰了,再赶去相救。

眼见黑剑斩落,萧骞动也不能,直吓得闭眼狂嚎。可陆无樊这一剑却停在半空,被萧冰婵按住了手臂,只听她急道:“金兵势众,你有把握救出人来?莽撞而去岂不白白搭上性命!”陆无樊怒色未消,还要挥剑,萧冰婵知他未听进分毫,忙又道:“我有法子!”

听了这话,陆无樊稍复理智,忙问:“什么法子?”萧冰婵闻言踌躇,她实也没想出什么好法子,可她忽夺过黑剑抵住萧骞脖颈,喝道:“丁虎是你抓去的,你想法儿把他弄出来,他活你活!”

萧骞脖上寒凉,这回可是自食恶果了,颤声道:“好……好……我想法……我救他……”没过片刻,陆无樊又厉声道:“你害人主意不少,救人便这么难!”萧骞连连哀求道:“容我想想,再我想想……”见陆无樊脸色愈沉,他心下愈慌,在冰天雪地里也急得满头大汗。他绞尽脑汁,忽想出一个法子来,忙道:“我可伪造陛下信牌,矫旨将丁虎送到西路军中处死,便可救他出来了!”二人听他所说虽是个法子,却也不是什么妙法,只觉不甚稳妥,萧冰婵问:“当中可说的通么?没有纰漏?”

萧骞思索一番,忙道:“说的通,说的通!完颜娄室在西路军中,丁虎是他一手带出来的,我可说是完颜娄室知道丁虎叛逃,向陛下请求亲手处死他,这合情合理啊!”说着他想想又道:“丁虎是我抓的,由我传令,谅完颜宗望也不会生疑,只需把时间算准就是了。”陆无樊听他说的有鼻子有眼,想他当此情形也不敢敷衍了事,而自己也无良策终是同意,若他此法行不通,自己再冲营救人,而当中这段时日,只得祈求金人没有这么快发兵了。

当下二人押着萧骞去铸信牌,萧骞那日手握信牌领兵缉捕丁虎,也曾细细端详过。其纯金所制,样式也不繁琐,七八寸长,阴刻几个大字及阿骨打的花押。萧冰婵善书画,听他口述便画出图来,几经修改终是一点不差。

而后萧骞寻了个巧匠,迫其依图将信牌铸了出来。他唯恐事情败露,本想将那匠人灭口,可却被陆无樊拦下,只留给他一句自作自受。铸牌用了他不少黄金事小,但叫他难受的是,做下这事,日后在金国也难有他容身之处了,可无论如何,还是保命要紧。

三人拿着信牌赶往平州,回程在黄龙府正遇上先于众人赶来的高凌越、韩翊等人。粗略一说,几人对金军欲要南侵之事也是惊骇不已,急往回赶,救丁虎同时,也要传信宋军早做准备。途中又与赶来的众人相汇,曹法言立时安排人手,一路去见马扩,一路去报燕山府宣抚使蔡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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