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夜宴。
美人着白底落绿梅的广袖雀尾裙,立于帝后前,皇室宗族间,杏眼微闭,若闻香细品之态,又如微醺醉酒之姿。
曼舞三曲,无人不凝神,落座入琴,难有不倾耳。凄凄兮凤求凰,哀哀兮凤求凰。
琴声若出司马氏之情浓缘薄,更似卓家女之烈胆抗礼。袅袅声声,悠悠自桐州岩云台,随陆氏女而出。
皇帝大喜,起身下桌,伸手向陆贵人:“小雁,来。”
陆贵人作谢礼,并不着急,缓缓提裙至天子前。皇帝牵上美人玉手,坐归龙椅,顺势将美人揽至怀中:“凤求凰,好曲子,只是悲悲戚戚,难免煞了你我的风景。只取两情相悦之意即可,切不可入了情人分离之境。”
“是。”
“众宗族亲人,皇子公主,今大晋彦氏一族人丁兴旺,皇室繁茂。浩浩大地,物华天宝,各位,便只享福安乐即可。从前先帝打江山,众位皇亲多有劳累,如今,朕坐皇位,已有三十九年,朝堂之事,劳人心肝,更多纷扰。既然朕是先帝之子,又见大晋万民对朕的爱戴,自然不必心有怨气,甘心受累。从前,朕忽略了皇室宗族之泰然安逸,今特提之以自责,朕自饮一杯,望诸位彦氏同门海涵。”
中年君王的声音,浑厚有力,贯彻整个礼宴。
众宾饮酒,陆氏落座。
宴会一侧一个墨色身影,服饰朴素而威,年纪与皇帝相仿。
落弦在陆贵人一旁,借替主斟酒向贵人耳语:“娘娘看那边,黑衣黑冠那位,是肃亲王。”
陆贵人看去,确是她见过的面容。
桐州匆匆别后,今日再见已是前朝后宫两派人物。她心里很明白,肃亲王曾是很受先帝喜爱的皇子,然而不知缘由,与皇位最终无缘。今朝的皇上疑心颇重,肃亲王甘愿远离朝堂中枢,自请远赴桐州,是聪明的选择。
或者说,哪朝哪代的帝王之心不是变化莫测,严肃危寒。
想来,自己背道而驰,离开桐州逍遥之地,资历尚浅却已卷入政斗暗流中,才是十足的糊涂做法。
“娘娘,可要奴婢传个信过去?”
陆贵人饮口酒,低声道:“不可。他日若再相遇,只作不识之状,仅留后宫与亲王间的礼数即可。”语罢,陆贵人看向落弦,瞳孔幽黑,从这里看不进心底。
落弦只作下人多嘴自责之言,众权贵齐聚场合下不敢多问。
陆贵人环视一周此刻的宴会大厅。
成年的皇子、皇帝的兄弟手足、皇叔伯们居于一侧,按照亲王近、郡王远的规矩落座。另一侧是后宫嫔妃和年纪尚小皇子公主们。
皇后居上,其下依次是荣妃、盛贵人、陆贵人。还有两三个位分较小的坐在后面,陆贵人尚不认识。
按常理,新人入宫拜见皇后时,皇后会一一介绍后宫的嫔妃身份。可惜,陆贵人进入皇后的长德宫时,赐坐后皇后便只当看不见她。
歌舞尚未结束,落弦借机向陆贵人说话。
“娘娘,我帮你在下人那里打听清楚了。荣妃,是德正伯的嫡女儿,晚于皇后一年入宫。可惜容貌实在一般,而且性格孤僻,所以一直不得皇上宠爱。因为德正伯是先帝打江山时的功臣,加之入宫早,所以给了妃位。”
陆贵人看着这一批舞女退后,又上来一群宫人奏乐,对落弦讲道:“接着说。”
“然后是盛贵人。娘娘看到了,盛贵人貌美,虽然父亲官位只在五品的礼部侍郎,她也得到皇上青睐入宫。后面的三位位分都在美人,分别是吏部侍郎何青云、大理寺丞蔡文阮、金南知府许康之女。”
“大理寺丞?我记得,大理寺卿宋立是皇后的侄儿,他会允许大理寺丞的女儿入后宫给皇后树敌?”陆贵人问道。
落弦回答:“娘娘,我也不清楚这些内因。不过,娘娘,不一定是树敌呢,也许正是因为如此,蔡美人属于皇后那一头,进宫来反而是皇后的助力。”
陆贵人轻轻皱眉:“都说皇后善妒,她还肯把年轻貌美的女子送到皇上身边,那就是真如外界所言,帝后情分早就不在了。”
“娘娘,我不敢多言了,皇上在看这边呢。”
陆贵人从余光中瞥见皇上正在看自己,于是举起酒杯,迎着皇上笑一笑,而后把酒喝下。
唐皇后有孕,不可饮酒,以羊乳举杯,眼眸先抬后低,向皇帝行敬酒礼:“皇上,今大晋国力强盛,天子威仪,众亲齐沐皇恩,皇子们均也成年,能为皇上分忧了。只是,皇室血脉只得子辈传承,怕是远远不够的。大晋要得后辈枝繁叶茂,尚需些努力才是。”
皇帝转身向皇后,挤了挤嘴角:“皇后的意思是?”
“太子虽非嫡出,却是长子,如今已是二十的年岁了,只得几个侍妾,还不曾绵延子嗣,择选太子妃一事,臣妾斗胆直言,只怕要早些办妥方合规矩。”
“皇后所言极是。朕会留心的。皇后只管年后赴行宫,安然产下皇子们即是。虽多有辛苦,朕自然会时时关照着。”皇帝再次坐正,饮尽杯中之酒。
安公公在一旁听见皇后的言语,挤出一点笑容,与皇帝脸上的表情如出一辙。
蔡美人的侍女书桃对蔡美人耳语道:“娘娘,您看,安公公的表情,怎么那么难看。”
蔡美人维持了一晚上的笑脸没有变,轻轻说道:“你在乱说什么。皇后为太子选妃是大事,不容你儿戏。”
书桃赶紧低下头:“娘娘恕罪。可是,皇后年后就要去行宫了,生产后势必无法立刻返回,怎么替太子选妃呢。”
蔡美人答道:“书桃,你还是太年轻了。皇后不在,才是正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