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逆,天真 4.5
书名:无解之逐阳 作者:佚鸣 本章字数:5239字 发布时间:2023-02-26

“神使大人,属下有事想要向您坦白。”唐琅正在悠然漫步,思索着会议中讨论的军务,闻谨便径直走到了他的面前,郑重地跪在了他的脚边。

寒冬渐渐露出了獠牙,冷风也变得愈发喧嚣。灰白色的云层低压压地悬在半空之中,吓得树林里的树木浑身颤抖,将为数不多的剩余叶片,统统洒到了地上。

不过,唐琅既为神使,穿着“阳”的圣甲,又何惧严寒?由其是这刚经历了美好的邂逅,又见证了军人的铁血决心的当下,纵是迎面的寒风,也只会让他倍感爽朗。

“闻谨?都说了不要那么拘谨了!”唐琅笑着将他扶起,寒风继续呼啸,将闻谨额前的长发吹得纷纷扰扰,“我正想去看你呢!你的伤不要紧吧?”

“不要紧,神使大人,请允许我坦白!我曾是监狱的刽子手!”闻谨抢着说道,堆积如山的话语塞满了他的内心,使他暂时忘记了怯懦与谦恭,“我杀过很多人,有些或许也罪不至死,我……我认为他们的至亲有权向我复仇,还请神使大人原谅!”

“什……什么?”唐琅一时还没从惬意中回过神来,“你是刽子手,你杀过人……难怪在齐货城里,你说自己从事的是比军人更加难堪的职业……”他不禁又想起了闻谨提醒他不可杀戮的情形。是啊,在昨日的那一战里,自己又一次地造成杀戮了!这次,是他的剑,亲自杀了人……

“更加难堪,简直难以忍受!每一天!每一天我的手上都沾染着无辜者的鲜血!”闻谨仍激动地叫喊着,愧疚与悲伤充斥着他的心灵。

唐琅轻轻摇了摇头,将忧虑暂时逐出了自己的脑海,决定先去安慰面前这位痛苦的朋友,“……然后是?嗯……有人要找你复仇……不过,这样的话,你也是只是遵守了上面的死刑判决而已吧?”

“监狱里有一对父子,他们……是被冤枉的,……所以也一直没人要杀他们,”闻谨垂下头,沉入了回忆的汪洋,“他们本来可以一直在监狱里生活的,那位父亲很和蔼,很博学,他还教我们写字读书。”

唐琅静静聆听,狂风吹乱闻谨的刘海,使他愈发看不清闻谨的眼睛,“可是,就是因为我,因为一个卑微的刽子手在接受了教诲后,意识到了杀人是不对的!”闻谨的声音中夹杂着几分哭腔,“因为我想去追求新的生活,他们就那么好心地想要帮我逃跑!我们一起逃跑,然后!然后就被其他人追上了!”

唐琅低下头,看着闻谨攥紧的双拳,有些不知所措,“老师对我耳语……他要我杀了他,然后去问他儿子后不后悔!后悔的人会被押上刑场,这样一来,在其他人看来我就只是在将他们逼上刑场而已!我们就能蒙混过关,他们就会放任我带着他儿子去刑场,我们就还能再有逃跑的机会……”

后悔的人会被押上刑场?唐琅从未听说监狱还会有这样的规矩,更不了解那个所谓刑场的本质,亦即执念之泪试炼的情况,可他也知道,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他焦躁地挠了挠头,绞尽脑汁,思考如何劝解闻谨,告诉他那不是他的过错。

“我照做了!我没犹豫多久就照做了!我就是那么软弱!”闻谨猛然扬起头来,一双泪眼从刘海间显露,“那个时候是这样,试炼时也是这样!只要有人挺身而出,只要逃避可以让我存活!我就总会忍不住想逃!”他无力地跪倒在地,他狠狠地捶打地面,“我就是个懦夫!逃避者!明明他是我的恩人!”

“闻谨……”唐琅俯下身,轻轻想要将闻谨扶起,他那健壮的身子却纹丝不动,“我杀了我自己的恩师,于是那孩子扑了过来,想要和我拼命!我一心活命,竟不知轻重,将他推下了悬崖!我竟然还为此感到庆幸!想着他要是死了,这件事就谁也不知道了!”

叛徒!魔剑裂缝旁,袁恩拖着一条断臂,撕扯着遍地的死尸。透过那被血色浸染的双瞳,他仿佛看到闻谨正躺在自己面前的猩红大地上,狰狞地狂笑。叛徒!他又撕碎了一具尸骸,闻谨狰狞的脸庞却又浮现在了不远处的地面之上。

“改变人的思想,很难。” 隐者的话语,同时在两人脑海中回荡,撕扯着他们的心肠,“哪怕只有你一人幡然醒悟,认清了过去的错误,并愿意尽力弥补,我也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但那孩子还活着,”闻谨的声音稍稍平缓了下来,“在圣光城,梦池客栈里,暗族人的使者将这消息告诉了我,”暗族人的奸细?唐琅再度震惊于他们的神通广大,“他活了下来,加入了暗族人的军队,而且现在身处高位。这倒也难怪,毕竟他曾有一位那么优秀的老师。”

魔剑城内,背着钢翼的怪人搀扶着,甚至是拖着被墨绿色的鲜血浸透的死叶,缓步前行。

“她告诉我,袁恩还活着,而且他也知道了我的存在,”闻谨缓缓攥紧了身下的泥土,“他每时每刻都想前来复仇,为此甚至可能不惜打破暗族人原本承诺的,南北间的和平。”

“难道!”唐琅惊叫一声,“那些侵略者,带领他们的,难道?”

“不……”闻谨摇了摇头,“我曾在战场中询问他的去向,想要通过死亡平息他的愤怒,却得知他已经快死了,恐怕是在重新发动侵略的过程中受伤了吧?他倒在了魔剑城中。”

“原来那个时候……”唐琅这才想起,闻谨曾在战场上拽住暗族人的衣领质问。

“不过,要是在圣光城中,我采纳了她的意见……”闻谨攥紧手中的泥土,“她曾告诉我,要是我还有一丝一毫的愧疚,我就该去演一场戏,伪造自己的死亡,从您的身边悄然隐退。的确,袁恩不可能相信他们的一面之词,毕竟他们本来就想竭力劝阻他,让他不要复仇。但如果在公众面前演了一场戏,如果大家相互都在传言说我已经死了!如果她再带回我的一些遗物!或许袁恩也就能够接受!或许!”

“可那真的能做到吗?”在圣光城内,大庭广众之下伪造死亡?唐琅有些将信将疑。

“我也不知道……”闻谨又松开了手中的泥土,“况且,我答应了唐老爷和虎叔要辅佐您,就这样因我自己的过错而离去,岂不也是一种懦弱的逃离?可是……”他再度攥紧泥土,“或许就是因为我的犹豫,战争才会再度发生。都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的懦弱!”

唐琅轻轻拍了拍闻谨的肩膀,“这不是你的错,”他站起身,用尽全力,将闻谨从地上拖了起来,“既然你的那位……故人,既然他倒下之后暗族的军队仍在北上,那便说明暗族人里还有其他推动战争的人。哪怕你的故人没有参与,战争可能也会发生。”

“……多谢神使大人安慰,”闻谨依旧耸拉着身子,眼帘低垂,“但我还是无法轻易饶恕自己。”他抬头望向南方,“如果袁恩还活着,我究竟……又该如何面对他的复仇?”

魔剑城内,袁恩抬起了头,一个散发着刺眼红光的人影,正依靠着另一个红光不那么刺眼的人影,站在自己身旁。他太熟悉这刺眼的红光了……

那一日,他曾跌落万丈深渊,在那通往幽冥的深海之中不断沉沦。仅凭心底的,对背叛者的深仇大恨,他曾不断弹开紧闭的眼皮,挣扎,求生。

那一日,一个瘦骨嶙峋,双眼布满血丝的人,挣扎地爬入了魔剑断崖之下的一个隐秘的洞窟。

洞窟之内,几百双猩红的双眼,贪婪地打量着这个突如其来的猎物。

随后,一个散发着刺眼红光的人影走上前来,蹲到了他的面前,“你没救了,”那声音是如此冰冷,“但你扛到了现在,所以你还有一个选择——”

“为我效力,你还能有机会杀你想杀的人,但你将会生不如死。”

“死……叶……”袁恩最后一次抬起了头,猩红的巨蛇将他钉在地上。眼底血色飘散,一切变得渺茫,就好像那一天后的生活,都不过是梦一场。

黑夜笼罩了大地,云朵遮蔽了星辰。夜风拂过云层,就像是在轻抚一张毛茸茸的白肚皮一样,细细的飞雪从那白肚皮上缓缓飘下。

然后,风就变得越来越大,天上也已飘满了雪花,仿佛在预示着,一切的一切,终有一日都会被掩盖在风雪之下。

但当夜晚过去,当太阳照常升起,飞雪却又不再飘洒。魔剑以北的树林里,树木披上了银装,泥土躲在了雪毯之下。

唐琅悄悄掀起营帐,安静地欣赏着他记忆中的第一场雪。湛蓝色的天空明亮而清澈,白茫茫的大地宁静而素雅。

唐琅轻轻踏出营帐,士兵们正匆忙整理着行装。由于靠近密林的城镇多半狭小,刑善的军队将前往那些城池的城脚驻扎。另一方面,王义的狐军慷慨地分发了他们囤积的所有物资,带着伤兵和空空如也的车辆,准备前往密林以北的丘陵间最大的城市——圣邦,去接应新军,筹措银粮。

昨日傍晚,王义也曾亲自前来,邀请唐琅一同北上,毕竟他们要前往的城市,正是因为信仰圣教,信仰神与五圣徒,才被命名为圣邦。虽然唐琅依旧希望运用神力为前线保驾护航,但王义也已指出,前线采取的是避战死守的策略,即使身在后方,他也依旧可以及时驰援。

唐琅踱步到了一颗高大的大树之下,轻轻地触碰起树枝上的雪花。昨日的谈话后,闻谨也曾表露出过想要去找暗族的军队询问他那位故人下落的危险想法……

况且,如果那个与闻谨接洽的暗族奸细所言不假,绿影鬼和那个钢翼怪人也都反对继续侵略,阳的飞剑也似乎验证了这样的说法——在他在树林间洒下那幻象般的火光之后,飞剑的感知距离似乎也因此得到了提升,如今他已能够确信,那两个强者均未踏足于魔剑的北方。

或许,还是北上圣邦为好?若闻谨依旧无法走出梦魇,他也应该将朋友留在安全的后方。

唐琅漫无边际地在雪地上闲逛,思索着自己未来的去向。

他忽然停下脚步,树林间一片空旷的雪地上,静静地站着一位身着雪白大袄的姑娘,他遥望着那褐色的秀发在风中轻轻飘扬,便像是在这寒冷的冬日喝下了一杯温暖的浓茶一样。

唐琅顿时感觉心底暖洋洋的,越是走近,就越是觉得那身影既熟悉,又美好。脚步声让那姑娘骤然回首,看到那水墨画般的晶莹双眼,唐琅立刻便认出了这位传令兵姑娘。

少女匆忙想要跪拜,唐琅忙走到了她的身旁,轻轻搀扶住她的肩膀,“天气寒冷,姑娘切莫多礼。”少女轻轻一笑,颔首谢恩。

唐琅又忍不住看了她几眼,白袄虽然素雅,其皮毛却也光滑油亮,一尘不染,“今日见姑娘如此装扮,想必也是出身名门,我之前也多有得罪了。”

少女轻轻一笑,“小女并非名门之后,否则也不至于来这军中当差。不过,家父也确曾富甲一方,虽家道中落,但也依旧留下了一些物件。”她轻轻叹了一声,又笑了笑,继续道,“值此探亲之际,又有美景相伴,小女这才翻出了这件衣裳。”

“很抱歉提起了你的伤心事,不过,人生难免起落无常,我也衷心祝愿你的家族能在未来恢复荣光。”唐琅微微一笑,“说起来,还未请教过你的芳名,尊贵的小姐,不必过分谦虚,你的尊贵来自于你与生俱来的优雅。”

“多谢神使大人祝福,”少女轻轻一笑,双颊也微微泛红,“小女名叫冀雪。”

“多美的巧合!”唐琅望向皑皑雪地,“你比这雪景还要美丽,冀小姐。”他的脸颊愈发红润,脑海中不断思索着赞美的话语,不经意间,却发现又有一个身着白甲的人,正朝着他方才走来的方向,急急赶来。

“神使大人!”遥离径直跪倒在唐琅身旁,在他那急促步伐的带动下,细雪再度在半空中飞扬,“末将斗胆前来,恳请大人为末将说情,让末将留在前线,保卫家国!”

“参见遥将军!”冀雪也忙着单膝跪地,唐琅便先顺手扶起了面向他的冀雪,又前去搀扶遥离。他的手刚搭上遥离的双臂,遥离便愤然起身,如剑一般锐利的眉眼中满是指责与愤怒。

然而,唐琅并未发现自己礼仪上的怠慢伤害了遥离因被排挤而变得脆弱了的自尊,只笑着询问道,“遥将军既然是想要与刑都督一道保卫疆土,为何不向都督禀报,却来问我呢?”

“两位大人既然要讨论公务,属下便不打扰了。”冀雪俯身拱手,默默告退。

“魔剑一战中,末将确有防守不力之罪过,都督也因此剥夺了末将的领兵权……”唐琅一脸怅然地望着离去的冀雪,待她走了几步之后,竟还回头追问了一句,“对了,冀小姐,你方才说要探亲?”

遥离深深吸了一口气,唐琅这才意识到了自己的无礼,被他早早弃于脑后的,对自己放荡的指责与愧疚,也这才又回到了他的脑海之中。他忙弓下身子,向遥离赔礼道,“请遥将军恕罪!我……”他想说放荡,又有些不好意思,“是我没有约束好自己,过于怠慢了。”

遥离冷冷一笑,“末将也唐突了,打扰了神使大人的雅致,要不,二位先聊?”说罢,他快步走到一旁,一脸烦躁地拍打着落到他盔甲上的细碎雪花。

冀雪见此情景之后,也不由地有些急躁。不过,她依旧走回唐琅身侧,想要单膝跪地,又被唐琅提前止住。她轻轻一叹,话语匆忙,“小女听闻父亲来到了圣邦城,正巧军中有一部分人要去圣邦,小女便去请求都督,让他批准小女回去探亲。”

唐琅又情不自禁地轻轻一笑,冀雪却径直打断道,“小女见遥将军之事甚是紧急,就先不打扰二位了。”说着,她匆匆走到遥离身前,单膝跪地,为怠慢了将军而请罪。

遥离瞪了她一阵,终究还是碍于自己的自尊,优雅地将她扶起,一面说着无妨,一面右手一伸,摆出了“请”的手势催她远离。

见到冀雪匆匆远离,唐琅顿时羞愧难当,心中的理智这才终于战胜了放荡。他匆忙走到遥离身旁,再次躬身,请求原谅。

遥离的怒气依旧溢于言表。他先讽刺了唐琅几句,才急切地说起自己因为兵败而被强制调往后方之事。其实,若非狮军内部无人愿意替他说话,他那脆弱的自尊又怎会允许他向曾在那场愚蠢的袭击前傲慢地对自己的谏言推三阻四的唐琅跪地求情呢?因为怒火未消,他颇为不情不愿地恳求唐琅帮他求情,让他得以留在前线。

因为放荡与怠慢的缘故,唐琅本就良心难安,而将功补过保家卫国在他看来也的确是好事一桩。于是,他一面欣然应允,一面继续为方才的冒犯赔礼道歉。遥离那脆弱的自尊受到了抚慰,怒火便也渐渐平息,开始渐渐地感谢起他的帮助。

前去向刑善说情之前,唐琅再度思考起自己的去向。或许,还是去圣邦为好,既能支援前线,又能保护自己的朋友……

才不是因为放荡!他狠狠地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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