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得硬着头皮推开门走了进去。
夏凯也放下了手中的笔,朝我露出了温润如玉般的微笑:“怎么,躲在门口偷偷看了我一眼就打算走啦!”
“我刚好路过,见你办公室的灯还亮着,就想看看你怎么下班了还在工作。”我讪笑着看了一眼他面前写得密密麻麻的白纸,不着痕迹地恭维道。
夏凯听了,有意拨开最上层的纸张,露出下面好几张同样写得密密麻麻的纸张,用一种郁郁不得志的口吻说道:“都是些旁枝末节的琐碎工作,还不如冲在一线执法多加磨砺呢!”
“分工不同么!撰文写稿也不是一般人能够胜任的。”我换了个方式捧他。
夏凯的脸上没有因我的奉承而有一丝得意的情绪,他是一个异常冷静自知的人,内心更是有一种“举世皆浊我独清”的傲气。他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以及,在等待怎样的时机。
“季强那个舅舅怎么样?”夏凯突然聚焦了目光,语焉不详地问。
“还行,就是年纪大了,干劲不足。”我选择性地表达了刘保国在我心中的印象。
“我看纯粹就是来混工资和社保的。”夏凯一语道破,并突然压低声音嘱咐我:“你注意一下季强对他有没有什么特别关照之处。”
“明白。”我满口答应下来,内心却止不住有些惶恐,于是便道:“那我就先回去休息了。”
走到门口时,他才想起提醒我:“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的别不好意思开口哦!”
我笑了笑,逃也似地奔出了中队的大门,路两侧昏黄的灯却根本照不透黑得深沉的夜。任谁独行其中,都会心生惶恐。
接下来的日子,刘保国混起工作越来越驾轻就熟了。每天打完卡就在岗亭内坐到午餐时间,期间香烟不离手,然后实在坐累了就出去散两圈步。午餐更是讲究,宁愿多绕几里路也得吃到合自己胃口的饭菜,用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说就是“吃到肚子里的才是你的!”吃好饭后,就迎来了他一天中最期待的时刻——驰骋麻将场,稳吃三注。
说起来,还得亏自己那能干的外甥,要不是他,下岗失业多年的自己也不会在人生的下半场跃进事业的巅峰,享受起了带薪养老的生活。
面对这样一个不担斤两的队友,一开始我确实颇为不快,但后来渐渐感受到刘保国不在也有不在的好处。只要忍受半天的烟雾缭绕,下午岗亭就是我的天下。他可以去搓麻将,我当然也可以消极怠工,睡觉玩手机写小说都没有任何干扰,而且有他这个副队长舅舅的身份作掩护也不怕有人说闲话,背靠大树好乘凉啊。
由此,我得出一个结论,凡事都要及时调整好心态。
但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这天下午,我正在岗亭内小憩,突然对讲机内传来了黄队蕴着怒气的诘问:“林晓北、刘保国,你们现在人在哪里?”
我顿时一个激灵从椅子上坐了起来,迅速回答道:“报告黄队,我在岗亭内。”
“黄队,我……我在厕所。”很快,对讲机里也传来了刘保国难掩惶恐的声音,但背景中仍隐约有麻将牌掷出的动静。
我暗暗为刘保国捏了把汗,还好他反应够灵敏,但愿黄海没有听出他声音背景里的异响。
紧接着,对讲机里边传来了黄海不恶而严的斥责:“你们有没有去路段上巡查?有一个烤红薯的摊贩已经在你们点位南端的小公园门口待了有半天了,快点去把他赶掉!”
“明白!”我回复后立刻抓起装备带出了门,刘保国的电话这时也打了过来,火急火燎地说:“小林,你快点骑电瓶车来带我。这事情真是多,打个麻将都打不安稳……”
“知道了!”我简短地吐出了三个字,没功夫听他发牢骚。
跨上电瓶车后,我直接把速度开到了最快,斜冲直穿,没几分钟就到了那间藏在深巷内的麻将馆门口。
瞥见我到了,刘保国赶忙向另外三位牌友赔了声不是,便依依不舍地离开了麻将桌。坐上后座后,满是怨愤地发着狠话道:“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知好歹的穷瘪三,把我这好端端的场子给搅了……”
我暗暗觉得好笑,这刘保国似乎是本末倒置了,把打麻将当成了他的主业了,玩忽职守还振振有词。不过,我才不屑接他的话茬,只全神贯注地骑着车,只期尽快完成这趟差事。
我们管辖的路段本身也不长,小公园离岗亭不到一千米。
电瓶车飞驰了没一会儿,小公园的大门便映入了眼帘,我们当即看清了那个烤红薯的摊贩,又矮又瘦,推着一个铁油桶改装的烤炉,正是前段时间停在我们岗亭门口休息的那个人。
“这个瘪三还真是阴魂不散!”刘保国嘴里咕哝着,突然大力地拍着我的肩膀,急道:“小林,快停,快停下来。”
我以为他想到了什么绝妙的计策,立刻一个急刹靠边停了下来。
刘保国像只猴子似地跳下了车,向后跑了几米,然后捡了一个被人丢弃的空饮料瓶子回来了。
我诧异于他的举动,不解地问:“刘师傅,你最近是不是搓麻将输钱了?”
刘保国被我搞愣了:“此话怎讲?”
我指着他手中的空瓶子说:“你没输钱怎么连路边的空瓶子都要捡回去卖。”
刘保国这才领会我的意思,哭笑不得地说:“我就是输钱也不能干这没面子的事啊!我这不是想一劳永逸、斩草除根么?”
这下,轮到我发懵了:“怎么个一劳永逸、斩草除根法啊?”
刘保国却是阴恻恻的一笑,指着公园门口那个还没看到我们的小贩说:“你忘了上次季强交给我们的方法啦!”说着,将手中的空瓶子捏出阵阵脆响,“你先去拖住他,我去灌一瓶水来,然后倒进那烤炉内,给他来个釜底抽薪!”
这人一旦有了自己的人生追求之后,果然拥有了化解一切阻挠的魄力。我实在想不到,胆小如鼷的刘保国为了自己能安安心心搓麻将,竟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可是,他没有想过,这手段这么绝,难免不会激怒执法相对人,这炉子是人吃饭的家什,你给毁了,他不跟我们拼命才怪。
见我表现得有些迟疑,刘保国绷起了脸,义正词严道:“小林,你小伙子不要前怕狼后怕虎的,我们每天把这些摊贩驱来赶去的有什么用么!他们现在摸清了我们的路数,根本就不把我们当回事!我个人认为,执法必须严厉!捣糨糊没意思,要对得起穿的这身制服!”
我意味深长地看了刘保国一眼,总觉得这些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满是讽刺,他还不是看这小贩长一副好欺负的样貌,换个纹身壮汉他敢么!
不过,面对他不可一世的嘴脸,我只能被逼上梁山了,当下跨下电瓶车,表示愿意配合他的决策。然后刘保国去灌水,我便猫着腰绕到了那小贩的侧后方,蹑手蹑脚地向其靠近。
也不知今天是什么黄道吉日,这小贩的生意竟格外的好,地上到处是一块一块剥下的红薯皮。
这小贩警惕性很强,不时地抬起头极目往大路的方向望上一眼,只要一发现城管的影子就立刻进行战术转移。然而,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绝不会想到,城管也并不是每次出动都要非得搞得兴师动众,偶尔,也会出其不意,对屡教不改之徒进行迂回包抄。
就像此刻,我在距离对方仅有三米之距时,脚底猛然发力,一个箭步冲到了他的侧翼,两只手牢牢抓住他那经过改装的烤炉车的一只手柄,同时大声说道:“不要动,跟我去中队进行处理。”
那小贩先是一怔,继而反应过来,立刻握紧另一只手柄用力地往反方向拉,企图跟我进行力量的比拼。我自然也不会示弱,脚底用力抓牢地面,双手死死地握紧手柄毫不动摇。
这烤炉毕竟是油桶改装的,安全系数低至极点,炉壁散发出的热气十分炙人。为防发生安全事故,我只能软硬兼施做他的思想工作:“我劝你不要冥顽不灵,快点松开手,老老实实地跟我回去接受一下教育。我的队友在后头马上就到,我看你怎么拉得过我们两个人。”
小贩听了,憋红着脸哀求道:“领导,求求你放过我吧,我没文化也没个手艺,身体还不好,只能做点这种小生意混口饭吃。”
我冷哼一声,冷冰冰地拒绝:“别跟我说这些,你这种人我见得多了,一被逮到就告哀乞怜的,我告诉你这世界上比你可怜的人多了去了,但可怜并不是你违法摆摊的理由。再说,你有手有脚的什么正经工作不能干,还不就是想投机取巧,一不用办证二不用交税,净挣快活钱!”
小贩被我堵得哑口无言,连声叹气,只能怪自己一时大意才被我给当场抓住了。
再说那刘保国拿着个饮料瓶去灌了半天的水终于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人未靠近洪钟般的声音老远就传了过来:“小林,不要跟他废话,今天必须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那小贩一看刘保国手中满满的一瓶水,顿时明白了他的意图,急得“嗷”地冲我咆哮了一嗓子,然后张牙舞爪地朝我扑来。
我下意识的松开了手,向后退了两步以避其锋芒。
对方迅速抓住这空档,双手操起手柄就往小公园内奔去。
我本想放他一马算了,可谁知刘保国却像抽了风一样撵了过去,并气势汹汹地吼道:“站住!被我逮到看我不把你腿给打折了!”
没辙,我也只能紧跟着追进了小公园内。
人的潜能果真是无限大,那小贩虽然推着个笨重的烤炉,但奔跑起来依然风驰电掣,在交错的小径中穿插自如。
但刘保国和我却贵在锲而不舍、紧追不放,单从体力的消耗来看显然是对方难以为继,颓势渐露,但他依然发了疯一样地往前跑着,不时还回过头狰狞地看我们一眼。
陡然追了这么一大段距离后,我感觉心脏都快要跳膛而出,我害怕再这样追下去,就算我们不出事,对方保不准要出事,所以我立即扯着嗓子冲奔在我前头的刘保国喊道:“刘师傅,穷寇莫追!”
但我这一嗓子喊的终究是有点迟了,因为那小贩推着烤炉刚转了个弯迎面就出现了一群幼儿园的小朋友,而他因为跑速太快,再加上回顾我们,所以当他反应过来想要停下时已经晚了,惯性使然,笨重的烤炉直直的向着几名孩子撞了过去,孩子们意识到危险来临霎时吓地“哇”一声大哭了起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名年轻的女教师迅速冲了过来,用身体挡住了直冲而来的烤炉,只听一声沉重的钝响,女教师应声被撞翻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