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和尚，你昨晚咳得惊天动地。”
辛艮把落了一地的黄叶扫到一边，杵着扫帚对走出禅房门的大和尚说。
“换季了，季节性咳嗽。”
时序已经入秋，干旱天气也早就结束，最近更是秋雨绵绵，早晨和夜晚都有了冷意。
大和尚挽起袖子去打水，这时山风吹过，挂在屋檐下的风铃响了。
“等会下山。”大和尚说。
自从上次那个订购风铃的客商死了，几个月都没有人上门来买风铃了。
眼看天气渐冷，寺里还要准备过冬的食物衣被，不下山进城是不行了。
风铃寺在半山腰，上下只有一条可以两人并行的山路，辛艮数了数，走一趟要三百六十步。
他们还没出门，山道上先上来个妇人。
“我听说风铃寺菩萨灵验。”
妇人平了平呼吸，从挎包里掏出一把线香，还有一沓叠的很精致的黄纸元宝。
辛艮劝她，菩萨们只收香花果品供奉，元宝纸钱这些东西是给地府用的。
“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也能通神，你这小和尚不懂。”
妇人根本不听，也不信辛艮的话。
她仰着嘴角沟壑一样法令纹的脸，眼神里都是轻蔑。
大和尚浅浅一笑，拽住想争论的辛艮。
“施主喜欢就好。”
妇人在炉鼎里烧了黄纸元宝，嘭嘭磕了几个头，站起来问大和尚要票据。
“我留着做证据，灵验了来还愿。”
辛艮忍不住：“要是不灵验呢？”
“不灵验？”妇人眼睛一瞪，竟然带出点杀气。
“不灵验就拆了这泥菩萨，推了焚香炉鼎！”
妇人挥舞着手臂，像是在指点江山的帝王——
“既然当了神仙菩萨，就要对得起信众的供奉，帮信众实现祈愿，要不然给它烧香磕头干什么？它又不是我祖宗！”
辛艮被妇人说的哑口无言，感觉还真像那么回事。
“你祈求的是什么？”大和尚问。
“我啊，当然是求菩萨保佑我发大财，长命百岁，老公孩子听话……还有还有，让我讨厌的人都倒霉八辈子！”
辛艮和大和尚对视一眼，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而且，就算他们说什么，这个妇人也不一定会听，何必自找烦恼？
“大和尚，这个女的要是真来拆菩萨怎么办？”
看着妇人下山的背影，辛艮忧心地问。
大和尚淡淡一笑：“她不会记得的。”
“为什么？”
“因为她只是想给自己找个心安理得的借口。”
大和尚的这句话，辛艮在走到山下时才真正懂了。
秋天了，山里的树叶也变成了彩色，飘落在山道上像幅油画，很漂亮。
如果不是夹杂在树叶中的蛇，就更好了。
“怎么这么多蛇？”
辛艮第十次被蛇吓的原地跳起后，脸色发白地问大和尚。
就算是在夏天，辛艮也没遇到过这么多蛇，而且还集中在路上，这就很诡异了。
大和尚把那些蛇一一看过后，脸色有些不好看。
“小心些，这都是毒蛇。”
目光遥遥看向山下，那里有一伙人拿着袋子，在往地上倒着东西。
还有人双手合十，对着地上拜拜。
再走近点，辛艮看清楚了，那些人是在放生。
只是他们放的都是蛇，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蛇。
里面赫然有刚才去寺里烧香磕头许愿的那个法令纹妇人！
妇人挥舞着手臂，指挥身边人把一袋袋的蛇放生，还正经严肃地双手合十，嘴里念叨着阿弥陀佛。
那严肃的模样，比大和尚早晚敲木鱼念经还要庄重。
“我们放生，是积德行善，佛菩萨会保佑我们心想事成的。
众生平等，蛇虽然不是人，可也有生命，有生命就不能被践踏，得尊重保护。
我们都是保护众生的善心信众，要不怕辛苦……”
法令纹妇人慷慨激昂地说完，带着身边人更大声地念诵起阿弥陀佛。
辛艮想要对这些人说，放生也要看地方对象。
毒蛇这种东西，放出来就是害人。
大和尚拉住辛艮，绕开这群情绪有些癫狂的人，继续往城市的方向去。
“为什么不阻止？”
“你觉得他们会听？”
大和尚叹气：“你以为他们真的不懂这是错误的？”
自私的人，他们所想所做的都是为了自己利益，你去阻拦就是动了他们的利益，那是要跟你拼命的。
“那就算了吗？”辛艮郁闷。
“你听过天作孽犹可恕，人作孽不可活吗？”
大和尚温和地笑笑，扭头朝背后那群人看了一眼。
“他们放的，是毒蛇呢！”
大和尚低语。
……
街道上的人很多，站在桥上看，到处都是密密的人头。
如果不走进人流中，只是在高处看，竟然还有些让人烦躁和恐惧。
“大和尚，你知道我现在想什么吗？”
辛艮看着人流问。
大和尚笑笑：“你在想，如果自己会飞，就踩着这些人的头顶一路奔跑过去。”
辛艮惊讶地看大和尚：他竟然猜到了！
“我也是从你这种时候过来的。”大和尚好笑地摇摇头。
城市的街道四通八达，两人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一条安静巷子里。
辛艮忽然听到了风铃声！
他抬头一看，他们竟然站在一家铺子前。
这间铺子外面挂着个木头原色调的牌子，上面刻着四个字：有间小铺。
辛艮不自觉地抬脚走了进去，他没注意，身边的大和尚已经不见了。
“欢迎光临有间小铺。”
店铺里，一个白衣女人坐在那里，手上捧着本泛黄的书，正认真地翻阅着。
她的手边，是一把黑白二色的伞。
墙壁上，有一盏青色的灯。
辛艮看着，觉得很眼熟。
女人只是招呼一声，连头都没抬起来。
辛艮看了眼铺子里，靠墙有一排货架，架子上有各种形状的瓷瓶，瓶口都用火漆封着。
这是卖什么的？
“你想买什么？”
女人抬起头来，辛艮发现，这个女人也很眼熟。
但他确定自己没有见过。
“你都没有货物，我不知道能买什么。”
辛艮往后退了半步——这个女人给他一种莫名的震慑感，让他不敢靠前。
“有间小铺以物易物，只收世人情绪，卖给客人想要的东西。”
女人看了辛艮一眼，加了一句：“任何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