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缺日(下)
本篇参考剧情第四十四集
高拱这番语带双关的话,正中了裕王下怀,做君父的昏庸无能、荒淫无度,裕王这个做儿子的早就想骂自己亲爹了,或许是碍于孝道,为尊者隐、为长者讳,又或许是内心懦弱、缺乏勇气,裕王始终是敢怒而不敢言,好在半路跳出个海老爷,帮儿子把老父亲臭骂了一通,这也算是替天行道了。按儿子辱骂父亲的罪名判海瑞绞刑,这含沙射影、李代桃僵的伎俩堪称是神来之笔,简直说到了裕王的心坎里,正所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聪明莫过于张太岳,但真正能帮裕王排忧解难者,非髙肃卿莫属。高拱明显是借鉴了上午李清源的思路,只说臣子辱骂君父按罪当诛,至于说臣子骂的到底对不对,却是只字不提,判完死罪还要故意去恶心道长,问君父一声,您觉得海瑞这厮到底该不该杀,简直是恶心他妈给恶心开门,恶心到家了。裕王闻言顿觉眼前一亮,倏地站起身来,神采奕奕地连声夸赞,“这个罪名好,就用这个罪名”,确认过眼神,原来裕王特么才是那个最缺日的人。
陈洪兴冲冲地赶回玉熙宫复命,只单单转述了徐阁老的那两层意思,其它多余的话都是只字未提,当然陈洪此时还不知道,裕王已经拍板了,要给海瑞按一个儿子辱骂父亲的罪名,然后判他绞刑。道长依旧是那副精神萎靡、龙体欠安的模样,陈洪简单汇报完工作,见道长那边再无别的吩咐,也不疑有他,便满心欢喜地告退了。一夜无话到了次日,三法司按照裕王的最新指示,给海瑞跟王用汲分别定了罪,新鲜出炉的定罪奏本,中午时分便送到了陈公公的手里,陈洪匆匆浏览了一遍内容,虽然察觉到了一丝不妥,但考虑到君父的身体状况,估计道长他老人家也未必有那个精力去计较了,陈公公只要问清楚道长,秋后到底杀不杀海瑞,这就算能交差了。陈洪换了身便服,步履轻盈、一身轻松地进了玉熙宫,不经意间抬头远远望见,精舍门口蹲着一个胖胖的太监,背对自己正拿着个小药炉在煎药,陈公公向前走了几步,款款来到那胖太监身后,不以为意地笑着问道,“谁开的单方,主子验过了吗”。
煎药的正是黄锦,昨天陈洪前脚刚出了宫,道长便叫人把黄锦从诏狱里给放了出来,而且还特别嘱咐底下人,对陈公公封锁了消息,黄公公一出狱便找来了李时珍的单方,昨天晚上已经给道长煎了一副药,这会儿正在煎第二副药呢,听陈洪跟自己搭话,故意把头扭向一旁,压根儿就不搭理他。陈洪见那胖太监竟敢不回话,背影又有几分眼熟,皱着眉头打量了几眼,这才发现眼前这厮竟是黄锦,心中猛地一紧,只觉得一股凉气直窜脑门,刚要开口询问,却听见道长在精舍内喊自己,陈洪不敢耽搁,嘴边挂着职业式的假笑,双手捧着那个奏本,战战兢兢的进了精舍。陈洪快步迈过门槛,抬眼便看见道长气定神闲地半躺在八卦台上,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犹如满血复活一般,心中不由得警兆大起,缓缓走到道长面前鞠躬行礼,强装镇定地禀道,“主子,刑部将罪案定了”,说罢便将奏本双手递了过去。
道长既不说话,也不去看那奏本,只是直勾勾地盯着陈洪的双眼,陈公公见状情知不妙,只觉得如芒在背,愣了片刻,心中已是乱了方寸,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嗯...,启奏主子,三法司定的罪名十分明确,那个海瑞以儿子辱骂父亲大不敬的罪名,判了绞刑,秋后处决。王用汲目无君父,以朋党罪判杖八十流三千里,也在秋后发配”。有一说一,三法司的大臣们也是颇有眼力价,裕王的吩咐那肯定是要百分百落实的,至于陈公公在都察院说的那些话,很自然地就被当成了耳旁风,海老爷的朋党,最后也就只有王用汲一个人而已,大臣们可不会去主动招惹,黄锦、朱七、齐大柱那帮人。道长眼中闪着寒光,阴阳怪气地问了一句,“你是不是觉得他们判得十分公正啊”,海瑞的案子,三法司判地倒是挺重,但就是这罪名实在是太恶心了,儿子辱骂父亲自然该重判,但万一这儿子骂的对呢,归根结底一句话,甭管最后海瑞死不死,君父的面子跟节操,肯定都是要碎一地的,只能感慨一句,三法司判案不一定公正,但绝对保证坑爹。
眼瞅着道长面色不善,说话夹枪带棒,陈洪心中早已是慌得一匹,换了副便秘似的表情,支支付付地答道,“呃...,主子要是觉得他们判的不对,奴婢发回去叫他们重判”。讲道理,道长现在关心的根本不是三法司判案的问题,人家关心的是大明为什么缺日的问题,君父都已经写了“好雨”、“明月”四个字,让陈洪拿给裕王他们去猜了,结果裕王这个不孝子,竟然明目张胆地给海瑞按了个,儿子辱骂父亲的罪名,论起坑爹的本事来,裕王才是大明朝真正的南波万呢。案子判成这样,道长自然震怒,最恶心的地方是,徐阶昨天都已经猜出“明月”的真正含义了,裕王竟然还敢顶风作案,分明就是没把自己这个君父放在眼里。讲道理,无论裕王再怎么忤逆不孝、调皮捣蛋,那毕竟是道长自己的种儿,父子本是一体,道长也未必能把这坑爹的熊孩子怎么样,但眼前的陈洪就不同了,这厮除了无耻下流、心黑手狠,外加尿盆子刷地干净些,似乎也没什么别的优点了。
关键是作为一个工具人,陈洪最近是越来越不合格了,甚至比黄锦更像一颗芳草,而且随着道长身体每况愈下,陈公公的野心,也是肉眼可见的与日俱增,说不准什么时候,这股阴沟里的臭水,就会淹了道长的山头,所以于情于理,这个时候,道长都必须要给陈洪一个惨痛且深刻的教训,免得他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道长此刻怒极反笑,阴阳怪气地追问道,“你是想让他们判的再重点,还是再轻点”,其实海瑞这个案子最关键的症结,就在于那个儿子辱骂父亲的罪名,至于具体该怎么量刑,人家君父根本就不care。陈洪闻言心中一个激灵,斟酌了片刻,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雷霆雨露莫非天恩,主子怎么定,就叫他们怎么判”,话音未落只见道长眼中闪过一抹戏谑,冷笑了几声接着嘲讽道,“你何不干脆说呀,好人由你们来当,恶人要朕来做”。
道长之所以让裕王等人猜字谜,用意便是让他们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判案,这本就是既要当表字又要立牌坊的事儿,真要照陈洪说的那样,道长亲自来一个霸王硬上弓,这表字确实是当了,但君父的贞洁牌坊肯定也保不住了,这种蠢事,道长自然是不会干的。正所谓君父一言驷马难追,想当初,道长可是拍着胸脯对群臣保证过,说自己绝不会做纣王,所以海瑞肯定是不会死的,但像什么儿子辱骂父亲的罪名,道长也绝不可能捏着鼻子就这么认了,现在只是顺手敲打眼前的陈洪罢了,用不了多久,就该轮到裕王和几个师傅倒霉了。道长的眼神古井不波,表情看不出喜怒,陈洪却被吓地几乎魂不附体,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战战兢兢地辩解道,“奴婢还有群臣,都不敢有这个心思啊”,陈洪说自己和群臣不敢有这个心思,那再多问陈公公一句,裕王和他那几位师傅,他们敢不敢有这个心思阿。
在道长眼中,裕王和他那几个师傅,充其量不过是几个妄想螳臂挡车、蚍蜉撼树的跳梁小丑,只敢躲在海瑞身后,冲着君父指桑骂槐、落井下石罢了,根本就上不得台面。不吹不黑,若是论心不论迹的话,咱们这位大明储君的那点儿小心思,未必就比陈公公刷过的尿盆干净。道长嘴角挂着一抹冷笑,眼神中带着几分阴狠,阴阳怪气地调侃了一句,“心思都用到天上去了、海上去了,还说没有这个心思呀。朕问你,什么叫做‘好雨知时节’,什么叫做‘海上生明月’啊?这件事,你昨天为什么不向朕陈奏”。自从上次被黄锦偷袭,搞了个灯下黑,道长立刻对现有的监控手段,进行了全方位、无死角的升级,并着重加强了对自己身边人的监控力度,像陈洪还有石公公、孟公公这样的人,都属于重点照顾对象。
有些事儿吧,道长知道不知道,那是技术问题;可陈公公你到底说不说,那可是态度问题了,正所谓忠诚不绝对,那就是绝对不忠诚,说的便是陈洪这种人。陈洪此时只觉一阵头晕目眩,浑身血液仿佛冻住了似的,想要强行解释两句,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只能面如死灰地望着道长,双眼之中满是颓然。陈洪心里非常清楚,同样都是知情不报,在道长眼中,自己的所作所为,跟当初吕芳偷摸请严嵩、徐阶喝花雕酒,跟前不久黄锦故意隐瞒海瑞的关键信息,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同样都是因为做错事,吕公公睡过吉壤,黄公公蹲过诏狱,如今风水轮流转,终于是轮到陈公公自己了,鬼知道道长这次会怎么收拾自己,一想到这些,陈洪现在整个人都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