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忘怀靠坐着,随意把脚搭在一旁。
“大...大爷,你要我做甚?”那名黑脸工匠小心问道。
邱忘怀指了一块玉石,“你在这料子上挑一块镯位,打个镯子给我。”
工匠见得方才钱掌柜都对此人毕恭毕敬,知道定是帮中的贵客,但没有工头允许,又怎能擅自做工,面露难色。
邱忘怀丢下一袋银子,催促道:“放心,他不敢找你麻烦,你照做便是。”
工匠依照惯例,在料子上画好镯口,一边备好刀具、碢具、牛皮绳、解石砂等器物,将玉石放置“水凳”上,切割、打磨、转孔,玉匠一套工序下来,有条不紊,手艺纯熟,他又问道邱忘怀要什么圈口,镂刻什么图纹,邱忘怀沉思片刻,想到了师弟的女儿,那个从小缠着自己讲述奇闻异事的女孩,已经有多年未曾相见了,自己对她总是太过严厉,有一次她任性胡闹,差点闯出大祸,邱忘怀一气之下下手重了些,女孩伤心难过,不再理睬自己,之后邱忘怀远赴银安城,替她打了一对镯子......
入夜已久,邱忘怀脚步沉重,将打好的手镯收捡起来,回到赵府,见得那帮家眷亲属还围在那里观望,心生厌烦,又不经意间多看了几眼,人群中那对父女已没了踪影。
府中依旧冷清,内院里传来喧闹争吵声。
“你们是干甚么吃的,到现在还没审出来?”一名脾气火爆,年纪稍轻的男子正在厉声叱责。“帮里那些个用刑手段,都挨个儿使了嘛?”
“五当家,大帮主交代得清清楚楚,这些人只是看管起来,并没说用刑审问啊。”赵府的管家解释道。
五当家带着几个亲随被管家拦在了东苑门口,双方虽未亮出兵器,但气氛紧张,一触即发。
“我碧青帮守卫森严,外人哪有这么轻易进得来,更别说谋害四当家了。这等桌上跳蚤般的事,还用多想?定是家贼!”五当家身边的一名亲随在旁附和道。
“这些人大多打小就进帮,几个贴身弟子都是四爷亲自挑选的,怎么,怎会有内鬼?”管家辩解道,他心中清楚如果这帮人中真有里通外敌谋害赵长寿的人,自己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
“那你就滚开,我亲自去问。”五当家再进了一步,管家等几位护院又向后退了一步。
“此事已经交给了高捕头处理,这也是大帮主吩咐的!昨夜他们已将府中上下挨个询问,想来他们更为清楚。”管家看向一旁站着的高垣。
高垣暗骂管家几句,碍于自己的身份,只得近前两步,抱了抱拳。
“请五当家稍安勿躁,我等......”
“他顶个屁用!无非是借着他老子的一点名气,才混得这份差事。”五当家头也没回,压根儿没打算理睬高垣。
高垣的话也不再如往常那么多,他知道碧青帮的五当家蒙骏年纪不大,想来必定脾气火爆,而且跟赵长寿情谊不同他人,蒙骏入帮以来,便待其如兄如父,赵长寿死后,他便马不停蹄从凉州赶回,立刻就来了赵府。眼下自己毫无头绪,又怎敢接他的话。
管家见蒙骏来势汹汹,给手下弟子递了个眼色,自然是要去通报田帮主。
却没能瞒得过蒙骏的双眼,他声如洪钟,厉声喊道:“谁敢动!”
那名弟子双腿发软,又哪里移得了半步。
邱忘怀不知什么时候走进内院,他对眼前之事毫不在意,径直往自己的客房走去。
“邱先生。”
“邱叔叔。”
管家和高垣齐声叫道,虽然称谓不同,但话音里都带着哀求之意,想让邱忘怀能说上几句,一起安抚住蒙骏。
“哪里来的老头,还不过来!”蒙骏身边的一名随从冲上前去,探爪向邱忘怀肩头抓去。
邱忘怀肩一沉,脚不移,身不动,不知是何法躲过了这一击。
那名随从却退了几步,将右手抄在身后,整只手已经止不住颤抖,刚才一瞬之间实在太快,他竟然有些拿不准自己有没有碰到邱忘怀,可若没碰到,手上这股反斥之力对方又是如何发出的?虽然万分惊骇,但在自家地头可不能露了怯,只好强忍疼痛,一言不发。
“他是谁?”蒙骏问到管家。
“是帮主请来协助高捕头的。”管家回答,想到五当家注意转到姓邱的身上,心下一宽。
“不不,是我来协助邱叔叔的。”高垣立马解释道。
“喔?那这位前辈本事很大了?您刚才露了这么一手,让晚辈甚是大开眼界啊。”蒙骏的话带着明显挑衅意味。
“银安城太过偏远,你实在应该出去走走,不然今后让你大开眼界的事未免太多。”邱忘怀当然知道蒙骏并非一个窝里横的愣头小子,他为碧青帮开疆扩土,不少硬仗血仗他都是身先士卒,可他偏偏要由此一激,看他如何应对。
蒙骏起初听得也是帮主叫来查案的,本就心中不满,见手下吃了大亏,更是一肚子火,再瞧这老头全然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仿佛真的像个武林前辈一般数落起自己这个后辈,于是再也忍不下去,双掌齐出,身法之迅猛,众人尽皆震撼。
邱忘怀出手更快,长袖下的双手反扣,后发先至,眼看就要拿住蒙骏的手腕,蒙骏一惊,若是手上脉门被制,那还了得。
他脚下一沉,双掌一翻,两臂高抬,自上而下,改推为劈。邱忘怀单手拨开掌势,举重若轻,另只手掌形化刀,斩向蒙骏咽喉,蒙骏本要退步避开,但想到身边诸多帮中弟子,这一退虽然不落下风,但难免丢了面子,于是强撑硬气,重重接下这一招。
轰然一声,蒙骏已是血气翻滚,却更加激起他迎难而上的脾性。
他提气于胸,使出惯用的看家擒拿功夫,点、拍、扣、锁,分击对方手上几处要穴,准备以攻代守,化解“刀”势。
邱忘怀手刀凌厉,出招如风,劲如雷震,而蒙骏也是丝毫不让,寻常的爪功擒拿,都是走的阴狠路子,而蒙骏却使得大开大合,中路直击。两人拆了十余招,竟是各自没有退后半分。
蒙骏咬紧牙关,内力催至极限,他脾气执拗,年轻气盛,说什么也誓死不退,拼命撑持,两臂肩头似有千斤重负不断压下,自己脚下踏住地几块石板竟被生生踏出一道深坑,蒙骏惊讶邱忘怀已经年近六十,竟然内功如此强劲,招式更是似巧若拙,自武功有成以来,从未感到如此威压之势。
眼看手上功夫占不到便宜,蒙骏转而攻向邱忘怀下盘,他拳爪并用,使出穿炎贯云手中最为精妙的招式,攻势也逐渐狠辣阴损起来,他奋力搏得空隙,直取对手大腿股骨处,只要这招挨上分毫,这腿必定废了。
邱忘怀低哼一声,左手掌势一沉,带得蒙骏右手往下一偏,这凌厉一击竟拍在地上,溅得石屑飞扬,右手掌刀挥向蒙骏面门,蒙骏反应也快,伸手堪堪挡住,浑身一震,脚下更是一沉,原本已踩出的深坑,又深了几尺。
“大当家!”有几人喊出了声。
碧青帮的大帮主田冬年已然到了,身边只跟了一男一女两名剑客,两人皆是青衣窄袖,精简干练。而田冬年胸脯横阔,刚四十出头,鼻梁中部高峙,眉梢低沉,脸上尽是疲惫之相。
众人尽皆俯身行礼,蒙骏和邱忘怀各自罢手,高垣和管家都心头一宽。而蒙骏本想迎上前去,怎奈双足竟然移不动半分,他赶紧调整内息,气运下盘,疏通经脉。
田冬年并没有那种威吓之势,反而有一种十分平易近人的亲和,好像一看到他,便会对他由衷信任,倾吐心声,他走到蒙骏身边,对其一笑,“许久未见,更加精壮了。”
“帮主,此事必定是内贼所为!”蒙骏并未依礼应答,反而直奔主题,五个当家之中,他年纪最小,入帮最晚,但跟田冬年格外亲近,可以说是他一手提拔栽培上来的。
田冬年见蒙骏双眼通红布满血丝,胸口起起伏伏,像头发狂的野兽,别说这些属下,就连自己也暗自心惊,蒙骏虽然年轻,但经他多年悉心教诲,火爆脾气已变得十分收敛。
“老五,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要乱了心神。”田冬年语气和缓,看似安抚,实则训诫。“世上许多危机便是从自乱阵脚开始的,接下来,我们还有许多大事要办。”
蒙骏重重点了点头,这句话,赵长寿也经常告诫自己。
谈话间,田冬年看了眼邱忘怀,见他负手而立,面无表情。
“二当家和三当家都在赶回的路上,你虽然离得远,却第一个回来,终究还是你跟赵四哥最为情深义重。”田冬年语气透出莫大诚恳,他称呼另外两人还是叫当家,而说到赵长寿却更为亲密,当年他继任帮主,赵长寿便一直如左膀右臂般跟随。
“灵堂设在哪里,我要去祭拜他。”蒙骏强忍泪水,神色决绝。
“自然是在帮里大堂。”田冬年回答道,“你刚一进城,我就收到消息,不管你有么急切愤恨,也该先回帮里见四哥一面才是。”
蒙骏听得此话,眼圈已湿,看了一眼邱忘怀,心服口服地鞠了一躬,行了个礼,“前辈功夫高深,蒙骏十分佩服,今后自当勤学苦练,再行赐教。”
说罢头也不回地领着手下走了。
田冬年好生安抚了一下管家,再三叮嘱他好生照料东苑圈禁的下人,加倍发放例钱,切不可粗暴对待。接着又叫人替他去看望赵四当家的遗孀家眷,自己忙完之后便去一一探望。
田冬年吩咐完毕,遣散众人,院子里的属下只剩下那两名剑客,自始至终一动不动,好像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田冬年呼出几口气,平稳心神后,转而看向高垣和邱忘怀,询问道:“不知两位可有头绪。”
高垣话到一半又咽了回去,乖乖站在邱忘怀身边。
“四当家被何人所害,我已知晓。”邱忘怀依旧冷言冷语,伸手示意田冬年进屋。高垣听得此话,瞪大了双眼,心中茫然,回想着这位叔叔这几日的所言所行,竟然就这样不声不响破了案子,呆呆地盯着邱忘怀,揣测他会不会是信口雌黄。
而田冬年似乎并不惊讶,心里已经做好准备,叫身后那对剑客在屋外等候,然后摆了个请,和两人一起进了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