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唐琅再度睁开双眼之时,阳光早已钻入了整个营帐。他从容地伸了一个懒腰,才发现入梦时自己竟还穿着那身暗红色的盔甲。他匆忙起身,整了整衣装,离开了营帐。
一出营帐,映入他眼帘的却是一个躲在一颗大树背后的年轻姑娘。唐琅不由微微一愣,仔细一看,才认出是那位眼睛比最美的泼墨画卷都要美丽的传令兵姑娘。她就像一只好奇的小麻雀一样,小心翼翼地探出了半个头来,专心致志地看着左侧的什么景象。
因为成功阻止了战争的缘故,唐琅此刻心情正好。他直愣愣地盯着那双眼睛看了好一阵子,这才想起了对于自己“浪荡”的指责,恋恋不舍地顺着她的视线挪开了目光。左侧,不远处,两个士兵正面对面地扳着手腕,面朝他们这边的这个,脸部的表情丰富地就像在做变脸表演一样。那憋得通红的脸一会儿变作一副瞪圆双眼的怒目金刚模样,一会儿又骤然缩紧,活像是被揉作一团抛在地上的纸张。
唐琅不由噗嗤一笑,悄悄偏过头去,便看见那姑娘一面捂着嘴咯咯笑着,一边朝他的方向看来。于是,两人四目相对,唐琅再次被那双眼睛所俘获。
“啊!神使大人!非常抱歉!”那姑娘慌忙跑到他的身旁,跪到地上,“属下代刑都督向您请安,若您有空的话,都督想请您前去,商议今后的打算……同时,属下为方才的懈怠致歉……”
“姑娘快请起,”唐琅如梦方醒,忙弓下身子,手掌轻轻托住她的小臂,引她起身,“本就是我贪睡,让姑娘久等了,又如何敢让姑娘致歉?”
少女微微颔首,笑道,“多谢神使大人。敢问,刑都督的邀约……”
“哦!我现在去就好,姑娘请吧!”唐琅咧嘴一笑,明亮的阳光让那姑娘棕黑色的双眼显得更加熠熠生辉,微风将发香送入了他的心房。他深深吸了一口,缓缓迈开脚步。
走了一阵子,少女却忽然停下脚步,有些慌张地转过身来,深深鞠了一躬,“非常抱歉!神使大人,都督之前吩咐过,之后要请您走前面的,属下方才又一时忘了!”
“都不碍事的!”唐琅咧嘴一笑,“姑娘也不必这么拘谨,应付都督的礼节之类的,直接和我说就好了。”
少女抬起头来,瞪大双眼仔细地端详着唐琅的脸庞,就好像他脸上有什么怪东西一样。唐琅不由地摸了摸脸,“怎么了吗?”
“啊!非常抱歉!”少女再度深深鞠躬,“属下只是有些好奇,还请神使大人原谅!神使大人请!”说着,她摆出了一个“请”的手势,转身匆匆向前走去。
唐琅不由笑出声来,“姑娘,你又忘了应付都督的礼节了!”
少女轻轻一跳,慌忙跑回来,又鞠了一躬,“非常抱歉……”她轻轻地抬起头来,眼中闪过了几分兔子般的狡黠,“神使大人……您真的一点都不在意这些礼仪?”
唐琅不由耸了耸肩,“如果真要让我像其他人那样每次都要话里有话,那才真是难为我了!”
“嗯?”少女像是见到了什么奇珍异兽一般上下打量了唐琅一阵,忽然咯咯地笑了起来,“您真有意思……啊!属下是说,您的见解真是独特!”说着,她再度迈开脚步,迈了半步后才终于想起了自己的职责,恭恭敬敬地比了个“请”的手势。
唐琅也不由被她的举动逗乐了。见她那一脸慌张的样子,他担心自己再开玩笑的话她便又会过度惶恐,于是便只是顺从地向前迈开了脚步。两人又往前走了一阵,都督的大帐便渐渐从树干后面探出了身子,唐琅不禁慨叹起这段路途的短暂,慨叹结束后才幡然醒悟,自愧又没有约束住心中的“放荡”。
唐琅在军帐外站定,憋着因愧疚而发红的脸,深深吸了一口气,想要平复自己的心境。账内,似乎有军官正夸耀着王义的功绩,“多亏王都督想出了用物资当诱饵的妙计啊!那些暗族人一下子就涌上去疯抢了,属下等他们抢了一小阵子后,忽然出兵伏击,打得他们手忙脚乱,杀死了好几百个反贼呢!而且,我们及时乘乱撤退,几乎没有伤亡!怎么样?哈哈哈!”
唐琅掀起帘幕,声音便戛然而止。无数地眼睛朝他转来,然后,匆忙转身,跪倒在地上,“恭迎神使大人!”
“诸位快请起!”唐琅匆忙大步赶入,扶起了跪在最前面的刑善和王义,王义满面红光,刑善则是脸色铁青,唐琅因而颇感意外,“刑都督怎么了吗?”
“禀神使大人!”一个将军单膝跪地,向着唐琅拱手说道,“前夜,末将原是奉令埋伏,待敌军冲上山丘后,放箭诱敌,待敌军分散,伺机偷袭。”几个将军悄悄挪到那将军身旁,或轻咳,或轻碰,唐琅身后,王义也焦急地摇了摇头。然而,那人既低着头看不见王义的脸色,更完全不顾同僚的提醒,径直继续道,“然而,刑都督突然传令,要我们主动突袭去救一个人,因为这一鲁莽的决定,我军伤亡惨重……”
“请神使大人恕罪!”刑善匆忙跪倒在地,嘴角浮现出一丝浅笑。
“都督是为我着想,又何罪之有?”唐琅忙将他扶起,接着又上前几步,走到了那禀报之人面前,“将军,我真的非常抱歉!但是,你们救助的那人是我的朋友,”那人脸色不由一变,唐琅却也并未多想,继续道,“朋友有难,我也的确无法见死不救。因此,我只能向您保证,今后有类似情况时,我一定不再犹豫,第一时间,运用神力,为诸君助阵!”
“神使大人万岁!”众将纷纷下跪,将头颅深深埋到地上。
“诸位快快请起!”唐琅匆忙扶起了两位都督,“对了,刑都督,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禀神使大人!”刑善单膝跪地,拱手道,“斥候来报,据可靠消息,敌军虽然来势汹汹,但魔剑城北侧吊桥已毁。敌人自断退路,大有破釜沉舟之势,因此末将提议,在维持树林中的骚扰阻击战术的同时,其余部队退守密林北侧,暂避锋芒,收缩防线,等待增援。敌军后路已断,补给缺乏,假以时日,定将不战自败,战争也自会结束!”
“太好了!”唐琅两眼一亮,“战争快结束了?”
“禀神使大人!”王义捋了捋珠光宝气的礼服,也单膝跪地拱手道,“刑都督所言,”他的嘴角轻轻一扬,“甚为合理!”刑善猛地抬起头来,目光之中充满了警惕,“刑都督方才还曾提出,为避免防线收缩后,临近密林的那些城池沦陷于暗族人狂热的冲击之下,他愿亲自带军坚守前线,在暗族人进攻时及时驰援!在这危难之际自愿挺身而出,刑都督不愧为国家栋梁!”
刑善瞪圆了眼睛,“我几时……”
“末将愿与都督一道,恪尽职责,保家卫国,绝不让暗族人祸害周遭城池!”又一个狮军将领跪了下来。
“末将也恳请都督批准,允许末将留下,共同保家卫国!”
一个个的狮军将领接连单膝跪地,王义瞥了刑善一眼,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远离了前线,到了物产充沛的圣邦城里,岂不就饿不到你这头小狮子了?刚刚附和你的狮子们可都想清楚了哦,与其恪尽职守饿着肚子,倒不如将你吞噬,享受你那溢满了权力的尸骨!
“末将……”刑善此刻脸色苍白,汗珠一滴一滴地滚落。若是在此时推脱,那些因为忠诚而始终没有背叛他的下属也都将因他对家国的不忠而唾弃他的软弱,甚至因此倒向王义……他一咬牙,低下头,高声喊道,“末将定当恪尽职守!”
众人又商议了一些细枝末节的军务,随后众人走出军帐,留刑善一人独自懊恼。
不过,此时此刻,唐琅的心情却异常美妙。战争即将结束,军人们也都热血而忠诚!虽已下定决心要停止逃避,积极行动,但既然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是那么地顺利,唐琅便又产生了几分懈怠的想法。只因未曾熟悉世道,狭隘的眼界为唐琅保留了几分短暂的天真。
唐琅微笑着抬头看了看碧蓝的天空,低下头,远远便望见那传令兵姑娘,女孩此刻又在远处盯着一片淡红色的树叶端详。他不由转过头去,向身侧同时走出的一位狮军将领问道,“请问将军可认得那位姑娘?”
在一阵客套之后,那将领似乎比较胆大,渐渐便因唐琅的随和而有些飘飘然,径直与他攀谈了起来,“啊!那个小姑娘啊!神使大人可得小心,那是吏部的陆春大人推荐来的哦?”
“原来是这样,”唐琅点了点头,这才发现对方似乎在给他警告,不由侧过头去,“请问这怎么了吗?吏部尚书大人谈吐优雅,之前在朝堂上也曾提议消除民众的陈腐观念啊!”
那将军一副震惊的表情,“您居然不知道?啊!是这样!陆春大人可是‘白发的妖女’!您想啊!在她以前,哪会有女人当官这种荒谬的事情呢……”见唐琅有些不悦,那人忙又岔开了话题,“对了!还有,她与她派到各处的女孩,那都是搞不定的!都是妖女!只有被她们玩得死去活来的男人,却从没有人真正把她们搞到过手!”
唐琅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哦,多谢提醒。那这个刁钻的小姑娘现在怎么样了呢?”
那将军轻轻一笑,“哦,这个啊,还欠点火候!明明功夫还不错,不过平时看着呆头呆脑的,除了有时会去偷看刑都督的动向,也没多去勾引别人!不过神使大人还是需要小心……”
唐琅轻蔑地一笑,“前前后后,我被提醒要多加小心的人,几只手都数不完了!”说罢,他才发现自己似乎无端地斥责了这位将军的一片好意,忙加了一句,“女人啊!”
“女人啊!”那将军会心一笑,跪地言别。
不过,这将军又为何要提醒他小心陆春呢?唐琅默默走了几步,不由开始驻足思虑。这将军应该是刑善的下属,难道这意味着陆春与刑善在互相防备?
可根据王义曾经的描述,陆春和刑善不都是木邪石的左膀右臂吗?
时局的混乱令唐琅疑惑,过量的疑惑如同一个解不开的线团。唐琅静静思索了片刻,最终却只摇了摇头,将疑问短暂地抛在了一旁。
踏着枯黄的干草,唐琅继续踱步,回味着刚才自己凑出的句子,实在是一大股浪荡子的味道,不由更加后悔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