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堰因盛产青石得名,这里的石头质地坚硬,颜色纯青,许多人家用来修房屋,房屋修得十分结实,这里也是浣山数一数二的繁华地带。邓二爷家在青石堰的东北面,大院坐东朝西,三层楼通体的青石结构,何止是雄壮,一看它就让人想到四个字:坚不可摧。
也许是这里的人喜欢胡闹,这座楼人们不说是石楼,都叫它青楼,以至于真的青楼被叫娼馆或馆子,因此在这里讲下馆子就不止是吃喝这么简单。
刘明是被邓二爷挤走的,他一走邓二爷便派人将北崖观的两个道士接回青楼,第二天午饭叫他俩来,想着商量接手正阳观的事,可一见面就看到不对,俩人小脸面黄肌瘦,活像逃荒要饭的难民。
其中一个当场给邓二爷跪下,磕头说道:“多谢邓二爷再生之德!二爷若是晚来两日,咱俩的命就没了。”
邓二爷气得不行,瞪眼道:“死老道这是要整死你们,幸好我识破了他的奸计。”
道士平天告状说:“师父凶得很,上次咱们回了一趟正阳观,马上又被他赶了回来,说是呆不够天数就让咱们滚蛋。”
邓二爷听他说话好笑,问:“你是哪里的人?”
平天说:“咱们汉中人。”
邓二爷乐了,“那咱们好好歇两天,完了咱们就去正阳观当掌门,咱们以后将那老道赶出正阳观,咱们再不受他的气。”
平天瞅瞅旁边的同伴,扭捏着说:“平日是师兄……”
邓二爷一摆手,“咱们来就是当观主的,他们是师兄也没用。”
旁边的道士说话了:“邓二爷,我就叫平日,他叫平天。”
邓二爷这才明白。死老道这名字起的,真不把王爷的人当回事。
邓二爷一行人又来到正阳观。
周禛虽然接待,可一直黑着脸,感觉像个要炸开的气球。
一进正阳大殿的后殿,周禛忽然心头一震,人就不动了。一时间,那场惨剧竟然回放了起来,并且更加清晰地出现在眼前:
地上的周禛昏迷不醒,周围邓家人发出一阵欢快的叫声,其中一个家丁长出了口气,喜道:“二爷,终是将他弄倒了。”
几个人同声附和,说到胜利来之不易,老道难对付等话,然而有人却说:“二爷,其实是你啰嗦了,早就应该将他干了,弄得如此麻烦。”
此人身材魁实,很有气势,正是七刀无敌。邓二爷居然不生气,还点点头,足见七刀跟邓二爷的关系不一般。
“混蛋!”旁边的刘明受不了了,瞪了七刀无敌一眼,手指点着这些家丁,“弄死了周道长,一个别指望活着!”
别人怕他,七刀不怕,鼻子一哼,阴恻恻道:“刘管事你说清楚了,怎么叫一个不活?”
他说话脸带微笑,只是这笑容比愤怒更加怕人,刘明不由得倒退一步,但是也不甘示弱,发威道:“这是坏了王爷的大事!若是到了王爷耳中,你便等着煞神来收拾你!”
这一声如同一个霹雳,七刀瞪大眼睛,不说话了,其余的人更是面如土色。居然一个名字就能把天不怕地不怕的七刀无敌镇住,真不知道这位煞神是何方神圣。
这下邓二爷不乐意了,看着刘明道:“刘管事,打狗还要看主人,你不如让王爷把我的头也砍了。”
刘明当场呆了,没见过这么护犊子的!本来他是看邓二爷这些手下忒没规矩,帮他管一管,没想到自己里外不是人。
“二爷英明!”,“就是咱们的二爷啊!”,手下齐声起哄起来。
邓二爷精神大振。大概是看出来刘明的初衷,没对他过分严厉,说道:“这些如彪早就跟我说过,无须你来提醒。虽然本大王不能亲手杀了这老道,出出气有何不可?”
说着朝周禛走去。刘明还要伸手,七刀无敌上来身子一拧,胯骨将他撞出两步,若不是后面有个人托了一下,刘明必定跌得难看。
“扶住二爷。”邓二爷说道。
家丁们心领神会,邓二爷一只脚坏了,这是要用另一只脚玩弄周禛。几个人将邓二爷抬起来。
邓二爷左顾右盼,说道:“你们说本大王的脚臭不臭?”
“臭。”一个家丁说。
这话引起了公愤。别人都说不臭,有的还说香,冲他吹胡子瞪眼,这个家丁赶紧认错,说二爷的脚特别香。
“既然你们都说了香,那老道闻一闻就不吃亏。”邓二爷说着,将那只好脚抬起来,放到周禛脸上。
邓二爷的脚很臭,赶得上泡了三年的酱菜,周禛居然无动于衷。“这老道真不是耍心眼啊。”邓二爷忽然脸色紧张,呆住不动了。
原来,邓二爷一直嫉妒周禛的名气,早就多次说要周禛吃点苦头,惹得邓老太爷不放心,对他是千叮咛万嘱咐,说周禛颇有来历,你若动了他,家里会受到报应。邓老太爷还作了分析:这里的道士都被杀得绝户,九华道派还要派人来重振门派,明显是来者不善。自家杀道士的事瞒得过无知的山民,哪里能瞒得过九华派的高人?当今只能指望那些道家高人发个善心,不计较前嫌,哪敢再去找事?邓二爷知道父亲说的有理,因此二十年不来正阳观。
本来他认为周禛只是一心修行,不玩弄心机,然而之前的事让他感觉恰恰相反,觉得周禛不仅有心计,还特别狡猾。就说收箱子这件事,按说只能做个选择,想要药材便收了箱子,怕落了名声便拒绝,可周禛又收了药材又退了箱子,里外都不耽误;砸脚也是,你要么就说道观里有邪祟,不然便说自己不小心砸的也行,他居然说到神仙头上,自己既不能怪他,又落个冲撞神仙的恶名,真没别人想得出来!因此邓二爷想起过去的一件事,有人信誓旦旦地说周禛有大智慧。
于是周禛一晕倒他就认定是在骗他。在他看来智慧便是手段,便是坑蒙骗人,于是周禛是在装死。但是,现在弄假成真了,想到父亲的嘱咐,想到刚才邪祟缠身的骇人情景,他感到一种莫名地恐惧。
邓二爷赶紧收了自己的臭脚,定定神说道:“拿水来。”
“二爷,我有妙计。”教头花蝴蝶凑过来,在邓二爷耳边低低说话。
邓二爷听了精神大振,拍着花蝴蝶的肩膀长长出了口气,赞道:“知我者非你莫属,回去赏你个漂亮的。”
花蝴蝶十分兴奋,连连拱手道谢,然后拿出随身的一个袋子,掏出几粒药丸,又拿出一个瓶子,里面倒出一些药面,正好一个家丁端来一个盛香灰的盆子,里面是大半盆脏水,花蝴蝶将药面跟药丸一起喂到周禛口中,用那脏水送进他的肚里。
“让他醒来。”邓二爷命令道。
家丁半盆冷水直泼周禛的头上,周禛果然咳嗽了两声,睁开眼迷迷糊糊地看着众人。
邓二爷蔑视地对着周禛发笑,鄙视道:“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周禛一听便想起了发生的事情,顿时清醒了,坚决说道:“贫道不会把正阳观交给你。”
邓二爷本来已经没火了,看他那张脸一下子怒上心头,提着发髻就把周禛揪起来。周禛双手用力掰着邓二爷的手指,可邓二爷的手指像铁棍,他掰不动。
周禛又闭眼不动了,任凭邓二爷折腾,这时刘明和平思在叫喊,周禛醒过来,大喊着平思快跑。
一阵混乱之后,有人进来说让小道士给跑了,邓二爷立刻大发雷霆,连吼带叫命令手下赶紧把人追回来,然后不少人向外跑去。
周禛被惊醒,大概想着自己这些徒弟都是爬山的好手,地形又熟,应该能把这儿的消息传出去,于是长长出了口气,脸上居然露出一丝笑意。可是,平思居然来拼命了!
平思显然感到了师父危险,本来已经逃脱魔掌了,又跑来自寻死路。他拎了把柴刀在后门大声叫阵。家丁们闻声出门,周禛趁机挣脱了邓二爷跑到门边,但是已经来不及开口。
眼前一个家丁被平思砍断手臂,在地上翻滚大叫,平思癫狂地舞着柴刀,叫了两声忽然站住不动,他的太阳穴已经被利剑深深刺入。接下来就是令周禛永生不忘的一刻:
平思站立着,生死弥留之际,两眼却非常有神,安详地、深深地望着他。
影像到此结束。周禛眼泪止不住流下来,用道袍遮住不让人看见。邓二爷一行人也想起这件事,人人都有心绪,没有在意周禛的异状。
周禛的神观法门已经突破了第三重神觉,渐渐入了第四重悟真之境。早年他十几岁就过了第二重知神,来到这里也是勤加修习,然而二十年过去了,竟然还没有突破神觉之境,于是顺其自然,将功夫转移到其他道法和易算上,不再花冤枉心思,然而金伯年的到来令他变了主意。
周禛一直觉得自己拖了金伯年下水,亏欠了人家,况且金伯年要继承道观就要称自己为师父,自己凭什么受得起这两个字?总要给人家一点像样的东西。想来想去只有神观功夫拿得出手。神观法门不是法术,是神通,对武术大有用处,只要将神观练到突破了第二重知神之境,那便是受用无穷!
直观说来,到了知神之境大致天目能代替眼睛,并且察东西不分身前身后,不分白昼黑夜,甚至不分身外身内,能够察到周围人的体内气息,容易发现旁边人的动向,誓如出手暗算。
深入而言,代替眼睛还算不上神观的主要用处,更重要的在于凝神。高手过招不是看对手的动作来做反应,那样来不及,已经挨刀了,高手是以神为目,心与意合,依据神光做出反应。想想当你跟对手打斗的时候,对手身子一闪,消失在你视线之外,你自然转头去看他,如此便是分神。本来你在做别的动作,一分神就慢了,往往后果严重,这样死的人简直不计其数!
可见,一个武林人物到了知神之境有多占便宜。金伯年很难练成这个境界,只能周禛帮他,然而周禛要帮这个忙自己必须突破第三重神觉之境。
因此周禛加紧修炼神观法门,不料这次出奇地顺畅,神觉很快被突破了。神觉从名字含义便是到了一个新境界,感知到了神一般的地步。
打通了神觉的周禛简直有些奇妙,誓如说去采药的时候,他说哪里有药材就一定会有,连药性甚至药名都说的准。还有,他想到了谁,便出现那个人的各种情况,这些情况有的是影像,有的是信息,有的是感觉,无法用语言形容。然而即使如此,刚才的影像还是令周禛震撼,他都没想到神观能够如此清晰完整地显现景象。他知道,因为平思的死在他心里有着深深的烙印,激发出神观的大能力,这是神观又进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