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以置信，白宸舟神情罕见地呈现出呆滞的状态。
步步退回到原来的位置，身前的门合得严实，两侧的灯一盏盏以圆弧的轨迹亮起，宛如森森的鬼火。
她怔怔转过身，浮光剑收了起来，换炽宸握于手中。
长久地干站着不动，仿佛陷入了某种让她困惑不解的回忆中。
“陛下，您输给了……”白宸舟歪着头，眼中似讥似讽，“死后的人心。”
她的心脏其实没有任何因为离皇的死亡而难过的迹象，只是太可惜这么厉害的一个皇帝，死得如此可悲。
不多时，帝王鬼尸受阳气滋润而恢复能活动的力量，樊横重新回到体内。
再然后，白宸舟便不顾及这幅披着仙人名声的皮囊，暴露体内恶鬼本性。
小姑娘无比失落地叹息，炽宸微微的颤动因为它主人正在寻找干净一点的下手处，试图让对方造不成威胁。
曾经倾慕的目光如今冰冷而薄情，人既然已经死了，那么这幅身体葬在哪死在何处死后又遭遇了什么都不重要。
但是毕竟生前她足够尊敬，所以决定还是让对方死后体面一些。
差不多十年前，离皇为平衡皇子实权决定派遣四皇子洛吟客入少阳宗。
空桑湖射雁，后改名雁扬。
隐瞒身份在少阳跟她成为同门，此前离国太子洛怜辞在苍穹门，修习符道功法。
洛怜辞虽是长子却非离皇嫡出血脉，前任离皇在位时没有妻，便对他寄予厚望。
可惜太子为人太过温和仁善，虽能满足离皇暴政后施以仁政的想法，但还是担心他不能保护好这个国家。
便在其他儿子中挑选了一个磨刀石，由少阳宗宗主及苍穹门师祖看护这个生性残忍的皇子，然而——两个年幼的孩子，谁也不肯低下高傲的头颅讨好另一方，只恨不得对方不得好死。
在两年后洛吟客身边的人不明缘由替他死亡后，离皇陛下终于注意到她。
为了打消少阳宗“残忍”和“恶劣”两个顽童他们之间的仇怨，白泾明带着女儿和徒弟去了离王宫，那是白宸舟第一次知道原来雁扬的本名叫做洛吟客，虽然感觉这个名字比雁扬好听多了，但还是觉得他配不上，雁扬觉得她是野蛮人的想法也没变。
比修为，离皇跟那些大能相比一个也赢不了，但玩政治，把这堆人绑一块都没用，世界终究是利益至上，修仙界可以左右皇家，皇家也可以左右修仙界。
帝王权术在平衡这一点，离皇做的可以说是非常优秀。
于是他选择了在这样的时候抽出点时间制造两个孩子的友谊。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竟然发掘出自己这个儿子隐藏已久的小心思。
但是白泾明并不愿意小舟嫁给他儿子，白宸舟是个爱自由，不爱麻烦的人，白泾明不忍心看着她担负起洛吟客的责任和命运。
言辞恳切委婉推拒，离皇沉默良久，最终允了下来。
经过离王宫一段不算多美好时光，洛吟客变得古怪起来。
此后宸舟一人在空桑湖作画，他会站在远处望很久。
只有洛吟客自己知道，他在纠结个什么难以理解的念头，用恶毒的话隐藏心思，却难以抑制那份思念。
洛吟客不是自卑的人，他早已习惯有人将他想要的东西双手奉上。
可是那个野蛮的臭丫头不会同意这种事是正确的做法，她坚持的事无论谁来反驳都固执己见。
她说这是她的原则，原则是个什么离谱的鬼东西？
洛吟客询问了自己的伙伴们得到个欺负小舟的招数，结果照常让他们大失所望。
年少的朦胧期，换个其他的姑娘也一定会有别的感觉，即便在长相上没有白宸舟那么特别。
当然也会对其他可爱漂亮的女孩产生好感和撩拨的心思，只是忍不住看向那个人群中孤零零的身影。
为什么看起来高冷又安静，却会说那么多骂人的词？为什么笑起来那么甜，却有那么伤人的眼神？她真的是病得不轻。
你喜欢大雁就送你大雁，你喜欢花就在你常去的后山种上花海，你爱安静地看书我不让别人去打扰到你，甚至在你看不到的地方看你看过的书。可想而知洛吟客不主动两人就没有交集。
他是喜欢上了那只会反抗的雁。
白宸舟十二岁那年洛吟客离开少阳重新回到了离皇陛下身边，得到了除却太子最为特殊的对待。
不仅地位水涨船高，慢慢地更有和太子分庭抗礼的能力。
顽童只是变成了阴郁少年，勾心斗角，权衡利弊的手段令人诧异至极，竟有那么几分离皇的样子。
而正因这样他才能在小舟被苍穹门师祖发现修习鬼术而责罚时施以援手。
却不曾想鲛人的死亡会给她带来那么强烈的打击，却不曾想白宸舟居然能那么恨他，甚至对他说出来那样一番话——
“是，我不想见你。”
“你说爱我，心甘情愿为我而死，可你配吗？”
“这世界上对我来说最不配的人就是你，你救我多少次都没有用，千次万次都没有意义。”
“洛吟客，你救我，还不如直接给我一刀，让我死了痛快。”
或许人就是贱，总是喜欢带刺的东西，大约是被刺得感觉到疼才会记得长久些。得不到的虚妄，大抵会成为一份难灭的执念。
会痛恨，恨不得一起下地狱。
可人还是想活，还是爱自己。
年轻的离皇陛下只有见到白宸舟时，眉眼才会流露爱而不得的情意。当时年幼不知如何爱一个人，后来逐渐性情成熟才发觉物是人非，那些年真心赤诚的欢喜，终究是掩埋在时光下。
坠落人间的雪裹携着风声，那时宫变已经到了结局。
白宸舟自从出现，便有许多双神色各异的眼睛扎在了她身上。
洛吟客怔怔看着，目光落在伤处，希望宸舟能够抬头看他一眼。
而令他失望的是白宸舟始终没有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即便那时他胸前正中着洛怜辞的箭矢，白宸舟都没有抬起头看他一眼。
此后种种，只有余光里肆意窥探。
众人在眼中皆化作虚影，唯有你不在视野中央却无比清晰，一举一动都能轻易夺走我全部的心神。
我回头看你，只是想多看你一眼；如果你回头，我绝不会站在原地等你。
后来洛吟客眼中只映着白茫茫的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