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忘怀拍了拍身上的灰，一边喝着茶，一边听着高垣滔滔不绝的讲述。
“......雪岩阁和碧青帮十三年前斗得水火不容，死伤甚广，直到田帮主继任后，双方才定下协议，和睦共处，而赵长寿从旁协助出谋划策，从一个玉料坊的主管一举坐上了帮中第四把交椅。”高垣是银安城军镇捕头，虽然是朝廷中人，但现下也是江湖打扮，除了他对碧青帮的恐惧之外，银安城内的大小官员也被碧青帮喂得撑肠拄腹，他的压力可想而知。
高垣说得累了，也抄起一碗茶，一股脑地倒进嘴里，他放下茶杯，喘了两口气，接着说，“在此之后，赵四当家更是频繁处理两方外交事宜，是以雪岩阁中不少举足轻重的人物也和他来往密切，交情匪浅。”
说到这里，屋外走进一名身着淡黄长袍的男子，约莫四十岁上下，一股淡淡地药香味扑鼻而来，他迅速合上房门，坐在高垣身边。
“谭兄，怎么样？”高垣急切地问。
“是中毒。”谭覆肯定的说，接着补充道：“找出凶手前，他们不会对外公布。”
“全府上上下下不管家眷、仆人、弟子、工匠，甚至这半月来接触过赵长寿的人现今都在东苑看管，连只鸟都飞不出赵府。”高垣感叹，随即又对碧青帮如此的重视感到不安，整个赵府现在人人自危。
邱忘怀已经习惯了高垣喋喋不休，耐心等待着谭覆的结果。
“是沉苓散，从中毒到毒发，可以潜伏五日左右。”谭覆等到高垣说完，这才接上话，“初时只会有些轻微不适，中毒者往往不会在意，当毒性沉积爆发后，便来不及了......”
“像赵四当家这等身份的人，每日饮食都由亲信弟子服侍，而且沉苓散味道和药性极重，不管是下在食材或饭菜里，别说赵长寿了，就算是个厨子也闻得出异样。”高垣摸着下巴，一边推敲一边展示着自己的见闻广识。
“他身上可有伤痕？”高垣突然问道。
“昨夜我们三人都分别验过尸首，难道你不清楚？”谭覆眼神中带着一丝轻蔑，他知道高垣猜想，如果毒散从伤口渗入，自然也能让人中毒。
“要说观察入微，我也怎么比得上谭兄。”高垣连忙自圆其说，知道自己语出冒犯，如果赵长寿身上有伤痕，这等要事谭覆早就说了。
邱忘怀知道这世间上几乎不存在什么无色无味的毒药，凡是毒性奇特之物，无论味道、色泽、气味都很难掩盖。百戏戏折子里或者说书评书之类往往夸大其词，如果真如他们所言，那江湖中一些用毒高手早就无敌天下了。
“如果放在水中，虽然可以掩盖一定气味，但只要入口，便能察觉。”高垣接着分析。
“除非，赵长寿在被迫的情况下被灌入了毒药。”高垣虽然这样说，但很快就自我否定了，而邱谭二人甚至都没有出声反驳。如果赵长寿处于如此境地，又何必用毒，就算用毒，那选择也未免太多，为何要用沉苓散呢。
更让高垣觉得好奇的是，赵长寿随身的玉佩、平安扣和几样把玩挂件都不见了，虽然这几样物件都价值不菲，但天下间怎么会有人为了贪图这点东西就敢杀碧青帮当家的。
谭覆从包袱中拿出一本皱巴巴的医书，径自看了起来，神色极是悠闲慵懒，显得这里发生的一切跟自己没有半点干系。
高垣提醒道，“谭兄，你在千金门里也算是见多识广的前辈了，要是有什么想法，何不说出来，咱们一起参详参详。”
“我只管验尸，眼下我已验出死因，是何毒药。而这破案寻凶可不是我分内之事。”谭覆对他的打断感到不悦，说话冷声冷气。
高垣有些焦急，见对方事不关己的态度，只能扭头看向邱忘怀，满心渴望望他能有破案之法。
可屋内依然安静。
“邱叔，不知您有何见解。”高垣问道，语气更为恳切。
“我的见解很简单，那就是，银安城的捕头是你，不是我。”邱忘怀拍了拍高垣的肩膀，随即理了理衣襟，也不顾高垣的问询，推开房门离去。
高垣虽然自讨没趣，也不敢有半点不满，当年自己父亲和邱忘怀都在军镇衙门当差，交情不浅，他知道邱忘怀的本事和脾气一样大，况且自己乃是晚辈。只是赵长寿不仅在帮中位居高位，在江湖中也是名声在外，如今还未寻得凶手，他又如何交代得了。
赵府空空荡荡，院里积叶已多，显然许久没人打理。
邱忘怀向府外走去，几名碧青帮的弟子知道他是田帮主请来的，又怎敢阻拦，恭恭敬敬的将他送出府门。
府门外，有不少人在远处聚集，他们不敢靠近，只等着邱忘怀走了过来，这才有几个胆子大的人上前询问。
邱忘怀这才知道，这帮人是府里那些丫鬟仆人的家人，知晓碧青帮李府家出了大事，他们的丈夫、妻子、儿女都已经几日没有回家了，所以这才守在这里，无奈府内外都戒备森严，守门弟子又不肯透露半句。
邱忘怀冷冷地说，“我不是碧青帮的人，你们要想问谁，可以去问看门的人，要想见谁，可以翻墙进去见，只不过下场可能不太好。”
众人见他拉长着脸，语气冷漠，但听他说自己并非碧青帮的人，胆子更大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问个不停，更有鲁莽好事之人挽起袖口，作势要出手推搡。
“滚！”邱忘怀骂道，他运起内劲，长袍里气息鼓动，众人只觉得风压扑面，都不免退开几步远，个个噤若寒蝉，不敢说话,让开一条道来。
邱忘怀穿过人群，见得路口转角边一位父亲攥着女儿的手，焦急得看向这边，见到邱忘怀走过，脸上尽是惊恐，不敢上前搭话。
“我妈呢？”小女孩天不怕地不怕，出口问道。
父亲知道这个须发半白，面露凶光的老者不好招惹，连忙拉着女儿躲开。邱忘怀瞥见小女孩的神情，水灵皎洁的双眼直盯着自己，毫无惧色。他心里一怔，不再多看，快步转过街角。
银安城的街市如往常般热闹，但随处可见碧青帮的帮众，他们有序巡逻，按令集结。邱忘怀隐约感到一种山雨欲来之势，心中有些不安。
他只身来到一座玉料坊，这是赵长寿手下经营得最大的一间。原本这里每日都会聚集大江南北的客商，如今碧青帮中发生大事，大部分玉石翡翠的生意都搁置了。
玉坊中管事的长随见得邱忘怀进来，陪着笑脸说道：“近日帮中有事，客官可见到大门前的告示。”
这时一旁的护院弟子走到长随身边小声嘀咕了几句，长随脸色一变，连忙叫人准备茶水去了。
钱掌柜又从里屋送出一名客人，这客人体态华贵，青墨的缎子衣袍，衣上金纹银边，不知是哪里的富商。
“这赵四当家把这几间玉料坊打理得紧紧有条，你们这儿可以说是日进斗金。哎，看来四当家跟田大当家情深义重啊。”富商和钱掌柜有说有笑的攀谈。
“是啊，四当家也是工匠出身，最会体恤下属，平日里大家无不敬重，心怀感激啊。”钱掌柜眼里真的挤出泪来。
富商身边的两个随从各自捧着一个精巧的盒子，里面想来是淘来的上好翡翠制品。他跟掌柜道了谢，大步出门而去了。
邱忘怀心知这富商来历不浅，要知道整个玉石街都停铺停业，现下他还能进出自如跟碧青帮照常进货，必定是大有来头。邱忘怀本就心中有疑，赵长寿虽然地位尊崇，但要说因为一个人，就使得整个帮会的财路如此受损，元气大伤，那也太小觑了碧青帮几十年来的积淀了。
但碧青帮现下真的停了整个西北的玉石生意，除了势要查出真凶的态度之外，还有一种其他的氛围。
开战。邱忘怀熟悉这种感觉。
翌日醒来，邱忘怀出了赵府，去城中其他地方探查线索。
他在玉料坊盘亘半日，左右伙计、管家、护卫都好生伺候，可邱忘怀不发一言，不问一句，众人心下狐疑，但也不敢多嘴。
钱掌柜见他在手工作坊里，静静看着工匠打磨抛光、切石雕刻，却又不说不问。心中盘算片刻，便拿出一些品相极佳的翡翠手环对戒，想送与邱忘怀。
谁知邱忘怀只冷冷地瞟了几眼，根本不理睬掌柜的巴结，钱掌柜还道这人压根儿不识货，又或许自视甚高，但脸上依旧笑容满面。
“出去。”邱忘怀语气低沉，众人皆是面面相觑，
他指着一名正在心无旁骛雕刻玉饰的工人，“你留下。”
钱掌柜连忙说道，“这人嘴笨，先生如果有话要问，不妨问我。”
邱忘怀回头看向钱掌柜，“嘴笨的人，往往说话简单，相反，嘴滑的人，问起话来，难免耽误我的时间。”
钱掌柜哪有异议，连忙吩咐众人都出去，片刻间整个作坊里只剩下邱忘怀和那名一脸茫然的手艺工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