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强还在目光沉郁地看着我，仿佛一个老谋深算的猎人，挖出了一个令我无法逃脱的陷阱。
“季副队，我……”我抬起眼帘，对上季强如寒潭般深不可测的瞳孔，艰难地组织着措辞：“这，好像不大好吧！”
“有什么不好！”一旁的刘保国却急不可耐地抢过话头，甚至还端起一副老人的架子说教起我来：“小林，你小伙子胆子要放大一点！季副队刚刚说的都是金石良言，一般人谁会跟你说这些。现在这个社会，不要去坚守什么理想信念，你要想的是怎样挣更多的钱。说句不中听的话，你想过万一哪天你年迈的父母住进了医院，你没钱交费的情景么？”
这个时代最大的悲哀已经变成了全民对财富的过分追求，金钱已潜移默化地成为人们的唯一信仰。
虽然我不赞同刘保国的谬论，但却不得不对他最后那句大白话进行深思，我已近而立，手中却无一积蓄，父母霜鬓渐白，人有祸兮旦福，万一哪天风雨欲来，我该拿什么去抵御？但自小父母亦教导我，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违法乱纪的事我是断不会做的，这是我的为人原则。
季强似乎看出了我眼底的犹豫，脸上挂起伪善的笑意补充道：“我手中权力有限，好在工资单这一块都是由我来做的，以后只要能帮到你们的我都会尽量帮你们。”
听季强的意思，好像如果他权力够大，就要庇荫九族。这是官场常态，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当然，我们这里还称不上官场，不过，窥一斑而知全豹。国情使然，无论在社会哪个阶层哪个部门，但凡手中握有一点点权力者，都恨不得这权力无限延伸，使身边每一位亲属受益。
“就这么定了！”刘保国粗暴地替我拍了板，明明八字还没一撇，但他的眼窝却闪着像既得利益者般欣喜若狂的笑。
可怜我像极了那被强拉上梁山入伙的卢俊义，不想作贼也是贼了。面对这沆瀣一气的二人，我若是仍不识时务，必然要被他们联手绞杀。况且，季强毕竟是我的顶头上司，官大一级压死人，他有一千种可以整死我的办法。
我该怎么办？难道只能与他们同流合污么！不！不能！理智和良知告诉我绝不能这样，急中生智，或许，我先表面答应，然后月底把季强多造的那些钱一分不少地还给他也不失为一种下策。
季强还想说什么，手机却突然响了，他掏出一看，皱了皱眉，仍按了接听键，语气却是与表情截然相反的温驯：“喂，黄队，我在这，他们一切正常。嗯嗯，好的，我这就回去。”
挂了电话，季强不情不愿地拿起桌上的大盖帽戴上，说道：“黄队催我回去了。”
我和刘保国立刻起身相送，季强却摆摆手道：“你们坐吧，继续休息好了。”
刘保国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已完全卸下了伪装，语气懒散地说：“差不多到吃饭时间了，我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
我们中队没有食堂，所以吃饭都是由中队与附近的几家快餐店达成协议，队员凭印有中队章的票据就餐，一餐的标准统一是十五元，一般都是就近选择餐馆就餐。
毕竟刘保国是第一天来上班，季强怕他不熟悉，忙交待我道：“晓北，你领刘师傅去菜品好点的餐馆吃饭。”
刘保国一听，倒有些得寸进尺地皱起眉头说：“可这十五块钱能吃到什么好菜品啊！估计只够点一个大荤！”
季强立马会意，忙爽气地说道：“舅舅，你尽管挑好的菜吃，餐票不够我这多的是，不过多盖几个章。”
听着季强轻描淡写的语气，我不禁暗暗心惊，这季强真是厉害，把手中所握有的那一点权力玩转到了极致，虽然这些餐票在他的眼中不过是白纸盖个章的事情，但这些票据最后都是要找单位兑换成现金的，这些钱可都是公家的。
“好！好！”刘保国却挑起狭长的眼睛狡笑起来，活似一只逮到一窝鲜嫩嫩小鸡的老狐狸。
出了岗亭，我锁好门后，本打算提议刘保国步行去我们路段上的一家面馆简单吃点，来回也可以巡视路段情况，一举两得，以前我和陈师父就是这样的。
但还没等我开口，季强就道：“舅舅，人民路上有一家本地菜馆，菜烧得很不错。你们可以去那儿吃。”
“那儿有没有炖老鹅、红烧牛肉、酸菜鱼……”刘保国像是几年没下过馆子一样，忍不住问了一串估计是他喜欢吃的菜名。
“应有尽有。”季强言简意赅地说。
刘保国咽了口口水，大力拍着我的背仿佛命令一般指示道：“小林，你骑电瓶车就带我去那里吃饭。”
“好！”我低眉顺眼地转身去推电瓶车，越来越像是刘保国的跟班下手。
刘保国像只熊似的跨上了电瓶车的后座，我好不容易才稳住晃晃悠悠的电瓶车。
因为餐馆和中队的方向相反，所以季强和我们不顺路，出于礼貌，我用脚支着地面打算等他走了再出发。
季强跨上电瓶车，冲我们摆摆手，目光突然微微一闪烁，又把车骑到我们旁边，压低了声音对刘保国说：“舅舅，等下吃过饭你要是觉得无聊就到这附近的棋牌室搓搓麻将。”
什么！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一个国家事业单位的领导对下属该说的话么？他干脆摆张香案把这刘保国当老太爷一样给供奉起来算了。
刘保国显然也很吃惊，怔愣之下立刻会意，带着一丝小心问：“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季强像个老手般给自己的舅舅传授油混职场的窍门：“你把对讲机带好，时刻收听队里的动向，万一队长喊到你，你就随机应变呗。”
说罢，还不忘安抚一下目瞪口呆的我：“晓北，你小伙子就辛苦点，年轻人多干点活也是无可厚非的，而且也可以多增加一些历练么？”
季强这口才不去搞传销真是屈才了，能把混工作说得冠冕堂皇，怪不得人家说我们这类单位行政不作为，这原始公信力都是被这种蠹虫给蛀蚀殆尽了。
不过卑微如我又能怎么办么，只能逆来顺受地笑笑。我们这种工作有太多突发状况，安排两个人搭伴就是为了相互有个帮协，现在全部交给我一个人，当我是三头六臂的哪吒三太子呢！大不了我也每天待在岗亭内混到下班算了。
之后，我压抑着满腔的愤懑把刘保国带到了那家本地菜馆。因为是我们中队的定点餐馆，所以老板立刻自来熟上来与我们打招呼，见刘保国面生，便随口问道：“这位师傅是新来的吧？”
刘保国清了清嗓子，立刻趾高气扬地报出自己副中队长舅舅的身份。
机敏的老板听罢，立刻从怀里掏出香烟奉上，一边替刘保国点火一边盛赞起了他的外甥季强：“季副队长为人正派，对工作极其负责，做事也很讲原则……”
听着这餐馆老板对季强毫不确切的评价，我内心深深嗤之以鼻。
刘保国当然也明白对方只是曲意逢迎，可今日当他彻底清楚了自己外甥的为人后，听着便觉得像是讽刺了，当下咳嗽了两声，大声催促对方拿菜单来。
接过菜单后，刘保国一边看一边勾，一连点了七八道菜。
我正要劝他少点几样，却听他悠悠道：“小林啊，今天这顿饭我请。”
到嘴边的话被我硬生生又咽了回去，那请便吧。
等上菜的档儿，老板又送来了两瓶免费饮料。
刘保国见我有些寡言少语，有意逗我道：“小林啊，你放心好了，以后跟着我包你吃香喝辣的。”
我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刘保国也跟着笑，同时不忘给我洗起了脑：“小林啊，你要有这种觉悟，现在这个社会，大家都在混！你认真起劲地干工作在别人眼里其实就是二傻子！你以为你是谁！单位少了你难道就运转不了了！别天真了！有些喷子天天骂别人混日子，那是因为他自己没有机会混！”
奇怪的逻辑，我听而不语。
热气腾腾的菜很快便上来了，鱼肉俱全，远远超出了工作餐的范畴。
刘保国一边吃一边继续给我剖析社会的深层肌理，而我只顾着埋头大口吃饭。
不得不承认，托刘保国的福，这顿饭菜是我进入城管工作以来吃得最好的一顿工作餐，我也很欣然地享用着。
但同时我也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或许，许多人的堕落就是从得到一点点这样的好处慢慢开始的。如果长期跟刘保国这样卑劣的人在一起，我难免不会遭到腐蚀。
吃好饭后，我按照刘保国的指示把他送到了离我们岗亭最近的一家棋牌室，然后我回到了岗亭内休息。
下班前，刘保国回到了岗亭，和我一起返回中队打卡。
路过夏凯办公室的时候，我情不自禁地停下了脚步，轻轻把虚掩的门推开一线，瞥见他正伏案写着什么材料，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转了身。
“林晓北！”夏凯却突然叫住了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