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除倭大会回来之后,岳寒和殷无蕙一直处于冷战之中。岳寒怪殷无蕙对容绫下手太狠,殷无蕙则怨他没有及时去帮自己,害自己差点丧了命。在回东灵岛的船上,两人一直不理会对方,仿佛陌生人。好在这船足够大,人也足够多,两人即使每日待在船上,见面的机会也极少。
回到东灵岛后,岳寒终日把自己关在屋内,一方面是为了养伤,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在除倭大会上败给穆承影,觉得失了颜面,不愿见人。这日,他正在房中打坐,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岳寒睁开眼,冷冰冰地说了一声:“请进。”紧接着,门开了。岳寒一看,来者是殷无蕙。她扫视房间一圈,兀自走到他跟前,没好气地说:“你打算在房里躲多久?”
“什么叫躲?我只不过是在疗伤罢了。”岳寒反驳说。
“疗伤?”殷无蕙冷笑着说,“不知岳岛主疗的是身上的伤,还是心上的伤?”
“我疗什么伤,与你无关。”
“哈哈,好一个过河拆桥的岳岛主。你曾经无权无势的时候,怎么不说自己与我无关呢?”殷无蕙嘲讽道。
“你无缘无故地来找茬,是什么意思?”
殷无蕙盯着他的眼睛,挑衅似的说:“我是来找茬,可我绝不是无缘无故来找茬。我为什么来找茬,难道你不清楚吗?你……”
岳寒被无踪腿法所伤,身上多处筋骨断裂,疼痛不已,心情本就烦躁,如今殷无蕙又来说些冷言冷语,他心里的火气更大了。殷无蕙的话还未说完,他便打断了她,说道:“你有什么话就直说。”
殷无蕙说:“我们并肩同行这么久,在危急时刻,你却只顾着儿女情长,害我险些丧了命。你难道不觉得自己是一个无情无义之徒吗?”
岳寒说道:“我当时被无踪腿法所伤,已经自身难保,哪里还顾得上别人?
“你顾不上救我,却顾得上救容绫。真是可笑!”
“你还敢在我面前提起容绫,若不是你下毒手,她怎么会身受重伤?又怎么会被仁义山庄折磨?你打伤了她,把她送到仁义山庄,又故意来我这里报信,让我去救她。我现在才明白,你的心机有多重!你的所作所为,无非就是让我去救容绫,然后与武林同道产生冲突,你却坐收渔翁之利。这除倭大会,不过是你挑起江湖纷争的一盘棋而已,而我们,不知不觉都成了你的棋子。”
“挑起江湖纷争?我可没这本事。倒是你,我这些年来一直在帮你,到头来你却反咬我一口。如果不是我,你岳寒能当上东灵岛的岛主?早知道你是这种薄情寡义之徒,我当初说什么也不会帮你。”
“我薄情寡义?你我之间从来都只有利益,何来的情义?”
“岳寒,我什么时候利用过你?”
岳寒被她一问,顿时哑口无言。殷无蕙冷冷一笑,说道:“如今,你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在除倭大会上,你救了我一命。你我之间的恩怨从此一笔勾销。从今日起,你若是挡了我的道,休怪我无情。”
听闻殷无蕙要走,岳寒一下子有些慌了。他这些年来处处受她的照顾,虽然她对容绫不善,但她毕竟也是自己的恩人。他冷静下来,问道:“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哪里,与你无关。”殷无蕙说。
岳寒说道:“如今整个武林都与你为敌了,你还能去哪里?”岳寒的口吻似乎隐藏着一丝关心,殷无蕙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她冷冷一笑,嘲讽道:“你可真会在伤口上撒盐。我都要走了,还不忘提醒我如今的处境有多难堪。”
“我只是好心提醒而已,你何必这么说?”
“好心,我可看不见你的好心。或许你也有一颗好心,但我从未见过。”
岳寒皱了皱眉,冷静地说:“你也受了伤,如果无处可去,就继续留在东灵岛吧。”
“天下之大,我怎么会无处可去?我的去处可多了。”
“你要去哪里?”
“你说呢?”
“你该不会要去卧龙岛吧?”
“无可奉告。”
岳寒刚刚平息的怒火,很快又燃起来了。他知道殷无蕙一直对容绫怀恨在心,她若是去卧龙岛,定然没什么好事。他正想着,殷无蕙又道:“从今往后,你我形同陌路。”说完,她径直走了出去。岳寒连忙追出去,却见她腾空而起,飞进了暗夜中。
岳寒皱起眉头,心想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去伤害容绫。他正打算调人去卧龙岛,却想起容绫如今还在穆承影那里。她身受重伤,穆承影绝对不会让她回卧龙岛。即使殷无蕙真的去了卧龙岛,她也伤不到容绫。可转念一想,若是自己去救了卧龙岛的人,容绫会不会因此而感激自己?岳寒思忖再三,最终决定亲自去一趟卧龙岛。
岳寒正要出去,却听见走廊传来小孩的啼哭声。他警惕地皱起眉头,往声音的方向走去,看到一个两三岁的女孩正趴在地上。她的脚边有一块砖头,显然,她是被砖头绊倒的。这女孩穿着粉色的绣花衣裙,漂亮得像个小仙女。她正是赵飞廉和韩月瑶的女儿——赵玉儿。赵飞廉死后,韩月瑶一直留在东灵岛。岳寒的属下时常劝他说韩月瑶不能留,以免她的孩子长大之后觊觎岛主之位。岳寒也曾想过除去韩月瑶,毕竟赵飞廉是自己害死的。留下他的妻儿,迟早是个祸害。可是当玉儿出生后,他却下不了手了。这孩子长得太像她的姐姐雪滢,那个为他做各种点心的雪滢,为他炖鸡汤的雪滢,为了保护他,不惜牺牲自己的雪滢。岳寒自始至终都知道,雪滢喜欢他,否则他也不会被赵飞廉所看重。他对她虽无男女之情,但在他心里,始终有一个角落是属于她的。为了纪念雪滢,他给韩月瑶的女儿取名为玉儿,这“玉”字,便是从“滢”中所取。
岳寒连忙将玉儿抱起,轻轻地摇着她,问道:“玉儿,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呢?你是自己来的吗?”岳寒边说边看了看四周。他眉头一皱,心想该不会是韩月瑶带着孩子过来偷听自己和殷无蕙的谈话吧?但转念一想,她若是想要偷听,又怎么会带着孩子呢?毕竟孩子还小,免不了会弄出声响。他正哄着孩子,院外忽然传来了韩月瑶的叫唤:“玉儿,玉儿……”紧接着,韩月瑶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见到岳寒把孩子抱在怀里,她先是一愣,继而松了一口气,说道:“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呢?”此时,玉儿已经停止了哭泣。她摸着岳寒耳边的头发,正咯咯地笑着。韩月瑶走到岳寒面前,将玉儿的手拿开,抱歉地说:“岛主对不起,孩子还小,不懂事。”
“没事的。”岳寒说,“玉儿很可爱。”
韩月瑶伸出双手,又道:“您身体未愈,还是我来抱吧。”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怎么能让孩子独自乱跑?若是磕了碰了怎么办?”岳寒责备说。
韩月瑶回道:“玉儿想喝海味粥,我便带她去厨房煮。谁知道,趁我洗海味的时候,她却突然跑了出来。”
岳寒把孩子递给韩月瑶,轻轻一嗅,发现她的手上确实有一股淡淡的海腥味。他微微一笑,嘱咐道:“以后无论做什么,都要看好孩子。不能让她受到半点伤害。”
“多谢岛主关心。”韩月瑶点了点头。她把孩子抱在怀里,责怪说:“以后可不许乱跑了,害得岛主为你担心。”
玉儿笑道:“玉儿以后不会再乱跑。”
韩月瑶对岳寒露出感激的笑,说道:“岛主,时候不早了,您早点歇息吧。我带玉儿回去了。”
“回去吧。”岳寒点了点头。
韩月瑶微微一笑,抱着玉儿走出了院子。她来到院外,顿时松了一口气。刚才若非她逃得快,只怕已经命丧黄泉了。韩月瑶所说的一切确实不假,然而她没有告诉岳寒,玉儿来到这里,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前的事了。玉儿跑出厨房后,韩月瑶一路追着她,来到岳寒的院子。她正要带孩子离开,却见殷无蕙怒气冲冲地来了。情急之下,她只好抱着孩子躲到了柱子后面。韩月瑶早已听到有人议论,殷无蕙勾结倭寇,打伤了容绫。她怕殷无蕙还有什么阴谋,便决定偷听他俩的谈话。岳寒和殷无蕙的那番话,通通被韩月瑶听在了耳中。当她得知赵飞廉是被岳寒设计陷害的时候,不禁大吃一惊。她吓得定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突然间,玉儿挣脱自己的怀抱,跑了出去。韩月瑶正想去抱她,却见岳寒走来了。她急中生智,赶紧从后面溜了出去,又从前门进来,制造了自己不在场的假象。好在岳寒没有起疑心,否则他若是知道自己偷听了他们的秘密,一定不会留下活口。
韩月瑶抱着玉儿往自己的院子走去,眼泪簌簌落下。她低头看了看孩子,只见她已经睡着了。可怜的玉儿,她还不知道,刚才把她抱在怀里的人,竟然是害死她父亲的罪魁祸首。韩月瑶回到房间,关起门来,这才敢哭出声音。她捂着嘴,生怕有人听见自己哭泣。她环视四周,又看了看怀里熟睡的孩子,泪水止不住地流淌。她这些年来一直留在东灵岛,一方面是因为无处可去,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岳寒不允许她离开。东灵岛曾有传言,岳岛主之所以对赵飞廉的妻儿那么好,极有可能是看上了韩月瑶。但这几年来,岳寒对韩月瑶一直以礼相待,不久之后,谣言就不攻自破了。渐渐地,众人都只道是他有仁义之心,能够善待恩人的家眷。但是韩月瑶一直抱有怀疑之心,她心里猜测,岳寒之所以不让自己离开,乃是因为自己来自卧龙岛,还有利用价值。她在东灵岛虽然衣食无忧,但终日过得提心吊胆。她多少次想要自寻短见,可是一想到玉儿,她又不得不活下去。如今得知夫君是被岳寒害死的,她一刻也不想留在这里了。韩月瑶心想,殷无蕙可能会去卧龙岛挑衅,自己无论如何也得回去一趟,哪怕不能帮上忙,至少可以报个信。
韩月瑶把玉儿放在床上,这时,玉儿突然醒过来了。玉儿看到她的脸上满是泪水,紧张地问:“娘,你怎么哭了?”
韩月瑶擦了擦泪,说道:“娘刚才找不到你,急坏了。”
玉儿眼眶一红,扑进韩月瑶怀里,安慰道:“娘别哭,以后玉儿不会乱跑了。我会乖乖的,不让娘担心。”
“玉儿真乖。”韩月瑶说,“玉儿,你一直想到海上玩,娘都没有带你去过。今天晚上,娘带你出去,好不好?”
“可是晚上什么都看不见呀。”
“晚上才好呢。你可以看到海面的月光,天上的星星,还有萤火虫。”
“真的吗?萤火虫是什么呢?”
“萤火虫是一种会发光的小虫儿,长着翅膀,在海上飞来飞去,像一个个小灯笼,又像一颗颗小星星。”
“好神奇!”玉儿欣喜地说。
韩月瑶温柔一笑,说道:“萤火虫的光,只有在夜里才看得见,所以我们必须晚上去。”
玉儿想了想,说道:“我们可以带岳叔叔一起去吗?岳叔叔的武功那么好,他一定可以捉好多萤火虫。”
听到“岳叔叔”三个字,韩月瑶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了。她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双眼再次泛起泪花。她不忍心告诉玉儿,她们夜里出去,就是为了逃离他。韩月瑶叹息一声,黯然道:“岳叔叔的伤还未痊愈,让他在家里休息吧。我们捉回来给他,好吗?”
玉儿连连点头,高兴地说:“好的。我要捉好多萤火虫,带回来给岳叔叔。”
韩月瑶微微一笑,小声说道:“这事不能让别人知道哦,不然会吓跑萤火虫的。等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们偷偷去。”
玉儿伸出食指,在唇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说道:“我一定不会告诉别人。”
韩月瑶道:“那你先睡,娘一会儿来叫你。”
“嗯。”玉儿重重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