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忆慈、容绫和粟粟碰巧从花园外面经过,听到了穆家人的谈话。听到他们在谈论家事,容绫提议绕路走。忆慈点点头,正要跟着容绫往岔路走去,粟粟却拉住了她俩,说道:“不妨听一听,他们在说什么。”
“这样不太好吧?”容绫为难地说。
粟粟小声说道:“我听到他们在说你的名字,你就不好奇他们在讲什么吗?”
容绫一听,他们果然是在谈论自己。她心里顿时产生了一种不安之感,想要逃开,却又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于是,三人隔着一面墙,静静地听着穆家人的对话。
“我可以不杀容绫,可是要让她进穆家的门,是绝不可能的。”穆昶愤慨地说。
听到这话,容绫顿时怛然失色,心里已不知是何滋味。穆庄主为什么突然如此仇视自己呢?莫非他已经知晓自己是楚游的女儿?容绫不敢往下想,只是低下头来,忍受着无尽的愧怍之感,继续听下去。忆慈和粟粟对视一眼,俩人都为容绫感到难过,却又不敢开口安慰。
“可是承影除了容绫,他谁也不肯娶啊。”陆桢钰道。
“他若是要娶容绫,除非改名换姓,不再做穆家的子孙。”穆昶的口吻坚决如铁。
穆少姝道:“爹,我们都不赞成哥哥和仇人的女儿在一起,可是容绫毕竟是无辜的。如果直截了当地把她赶出去,那也太伤人了。”
穆昶说道:“无论用什么方式拆散他们,都是伤人的。不如干脆一些,免得夜长梦多。”
“要不还是先跟哥哥商量商量吧,让他自己跟容姑娘说?”穆少姝提议。
“这事还需要商量吗?容绫非走不可!”穆昶说道。
容绫听到这里,一颗颗泪珠不受控制地滑落下来。此时此刻,她的心情如同曾经被绑在仁义山庄练武场的时候一般,是那么无助、悲哀。她再也承受不住这种焦灼痛苦的心情,最终捂住嘴,快步逃离了这里。忆慈和粟粟连忙追上去,跟着她回了房间。容绫一回到房间就趴在床上默默流泪。忆慈和粟粟来到她身边,谁也不敢说话。不知过了多久,忆慈将手轻轻搭在容绫的肩上,安慰道:“阿绫姐姐,你别难过了。”
粟粟也道:“这不是你的错啊,你又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楚大叔有罪,可你是无辜的……你不要太过自责。”
忆慈点点头,说道:“我想,舅舅也是一时冲动才会说出那些话的。等他冷静下来,态度也许就转变了呢。”
容绫缓缓抬起头来,脸上挂满了泪水。她看着温柔似水的忆慈,心里自责无比,明明受伤的是她们穆家的人,她却反过来安慰自己,这让她心里的愧疚又增添了几分。容绫忍住眼泪,哽咽道:“忆慈,对不起,我父亲亏欠穆家的太多……”
忆慈的眼里浮起一丝忧伤,说道:“阿陵姐姐,你不要跟我道歉。如果不是你父亲,我在十年前就死在大漠了。如果不是你父亲,我也不会认识师叔。”说到师叔,忆慈的话语多了一丝凄凉。
粟粟说道:“其实楚大叔后来真的做了很多善事,他已经在尽力地弥补曾经的过错了。”
容绫说道:“我知道,你们是真的为我考虑。可是事实就摆在眼前,无论怎么去掩饰,那些过错都无法弥补。我也想弥补穆家,可是我不能再继续留在这里了。”
“你要走吗?”粟粟惊讶地问,“你若是走了,穆大哥怎么办?”
忆慈说道:“表哥对你一往情深,倘若你走了,他一定会去找你的。”
容绫回道:“我留在穆家,只会让他为难。为了我自己的幸福,让穆郎和家人断绝关系,这不是我想看到的。再者说,假如他真的和家里决裂了,我只怕一辈子都会活在内疚之中。”
忆慈又道:“舅舅现在还没来找你,可见他已经冷静下来了。你要给他们一些时间,让他们忘记仇恨。时间长了,舅舅和舅母会接受你的。”
容绫说道:“哪怕穆家所有人都接纳了我,我也无法坦然地留在这里了。这些日子,我也在试着忘记父亲带着穆家的伤痛,可是终究忘不了。即使我能忘记,穆家人忘不了。即使我们所有人都忘了,可是那些伤害,也是真真实实存在的。”
粟粟和忆慈都想让容绫留下来,然而她们毕竟不是穆家的主人,也不好再做挽留。屋子里陷入了沉默,容绫说道:“我想自己一个人待一会儿,你们先回去吧。”
粟粟小心翼翼地问:“阿绫姐姐,你该不会不辞而别吧?”
容绫凄然一笑,说道:“既然决定了要走,什么时候动身,已经不重要了。我只是希望自己能走得体面一些,不要那么狼狈。”
忆慈听出了容绫的意思,安慰道:“那你休息吧,我们先出去了。”
容绫点点头,无力地说:“去吧,谢谢你俩。”
出了院门,忆慈对粟粟说:“看得出来,阿绫姐姐去意已决。如果她真的走了,那我们也走吧。”
“这是你舅舅家,你可以留下的。”粟粟说道。
忆慈微微一笑,说道:“对我而言,哪里都是家,哪里都不是家。住在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心里要舒坦。”
“你住在这里,心里不舒坦吗?”粟粟疑惑地问。
忆慈回头看着容绫的房间,目光久久地停在窗户上。粟粟看着她的侧脸,感受到了浓浓的悲伤。忆慈回过头来,对粟粟道:“阿绫姐姐要走,我心里也不好受。我一想到她离开后会面临的种种困境,就难过得想哭。我们曾经分别多年,彼此没有对方的消息,可是我一直念着她。我相信,她也从来没有忘记过我。在我心里,她就像我的亲姐姐一样。你说,如果她走了,我住在这里,会快乐吗?”
“这倒也是。”粟粟说,“我也不太放心,阿绫姐姐一个人离开。我俩先回去收拾行李吧。她什么时候启程,我们跟她一起走。”
“嗯。”忆慈点了点头。
容绫在房间待了许久,最终决定去跟穆承影道别。此时夜已深了,容绫独自来到祠堂外,看到穆承影仍旧像之前一样跪在地上。容绫看着他落寞的背影,眼睛又湿润了。她忍着眼泪,缓缓走到他身后。穆承影头也不回地问:“你又来劝我去认错吗?”
容绫来到穆承影身后,也像他一样跪下。她不忍开口告诉他,自己即将离开,她怕他会挽留自己,又导致他与家人之间的关系产生裂痕。容绫犹豫片刻,说道:“穆郎,夜深露重,你回去吧,以免着凉。”
穆承影说道:“我想静静地待一会儿,也许我确实是错的。”
“穆郎没有错,是他们不理解你罢了。”
“你之前,不也觉得我应该去认错吗?”
“认错,不代表真的有错。它只是一个缓和关系的办法而已。”
“明明没有错,却要为了缓和关系而认错,这样委曲求全,是否真的有意义?”
“是否有意义,我也说不清。”
“夜深了,你回房吧。你的身体还未痊愈,要多加休息。”
“穆郎……”
“等我什么时候想通了,我自然会去找你。”
容绫透过模糊泪眼,看着穆承影的后背。沉默片刻,她缓缓伸出手来,想要去触碰他的发丝。容绫想轻轻摸摸他的头发,说几句安慰的话,可最终还是没有开口,也没有将手再伸向前。她收回颤抖的手,最终站起来,转身离去。容绫来到祠堂门口,忍不住回过头来看向穆承影。可他始终背对着自己,跪在原地。见此情景,她的眼泪再次流了下来。他哪里知道,这是她临走之前,最后一次来见他。
这夜,绝剑山庄静得出奇。容绫走在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遇见,仿佛大家知道她要离开,都给她让路似的。容绫心想,穆郎知道自己走了,一定会去找自己的。还是给他留一封信吧,断了他的念想。于是,容绫回到房间,提笔写信:
“穆郎,见字如晤。原想与你道别,犹豫再三,终难开口。阔别三年,与君重逢,甚是欢喜。又承蒙相救,悉心照料,更是感恩戴德。然而你我之间,终是有缘无分。《庄子》曾载一故事:‘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少时不知其意,只觉深奥。如今读来,感触颇深。你与我,又何尝不是相濡以沫之鱼?乱世之人,身不由己。儿女情长,渺如尘沙。彼此相忘,于你于我,都是最好的选择。我去意已决,请君莫再思量。前尘往事,该忘则忘。愿君珍重,珍重。”
写完之后,容绫将信放在桌上,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曾经多少次想要离开他,始终舍不得,这次自己是真的别无选择了。
临走之前,容绫想要去和忆慈道别,可最终还是没有去。她想,忆慈那么善良,若是亲眼看着自己离开,一定又要伤感了。于是,她独自离开了绝剑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