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隐隐约约察觉,赫连青志,似乎和现在发生的某些事,有着微妙的联系。
北慕的感觉很准,况且,赫连青志其人,确实也掺杂太多,普通身世,天才,掌门,三山之主的丈夫,半妖赫连贺的父亲……他浑身上下都让北慕非常感兴趣……但是,他已经不在了。
就连师父都不怎么提及他。
她走到赫连贺身旁,替他按住身下那个不停挣扎的女人。
是姜白,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过一阵子就会忘记该怎么穿过芦苇丛到达内门,北慕叹了口气,赫连贺闻声,动作一顿,头也不抬的问道:“你认识她?”
赫连贺看起来相当投入自己的工作,见他的那几次,赫连贺的行为看上去都不过是一个有了些心机的孩子,脸上总挂着狡猾的笑容,看上去鬼机灵鬼机灵的,就算在那个安茜面前也是如此,但是现在,他的表情平静,只是专心的重复着把人制服,按倒,然后卸掉关节的动作,动作看起来又快,又麻木,仿佛是纺织的织女般熟练。
“嗯,我认识她……不如说是,这个门派几乎所有人,我都认识。”
“真好啊……”
他平静的说道,语调没有发生任何变化,既不真诚羡慕,也不特别嫉妒。
北慕知道,他远离门派生活,始终孤独一人,就算掌门有意,他自己也想,成为金水门的掌门也绝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他没有在金水门待过相当一段长的时间,不像北慕这样,她有十足的把握,当自己成为掌门的时候没有人会主动站出来表示不同意。
但是赫连贺不一样,他不了解那个门派,甚至是怨恨这个门派,金水门的那些人肯定有不少也用同样的目光看待他。
人成为掌门的理由各种各样,要么为权,要么为钱,要么为领导门派,走向更长远的道路,但是她未曾在赫连贺身上看到他有任何的对于这个门派主动的欲望。
赫连贺看起来不需要名利,他对此没有特别的,超常的兴趣,至于领导门派?他看起来反倒是更恨里面的人。
他想要成为掌门的理由,不需要说,在北慕看来,他其实只是想为父亲报仇罢了,至于之后他自己作为掌门要怎么行动,他大概是没有想过。
……或许真的想过?
她绕过赫连贺,歪着头去看其身后的雷彻。
……虽说鸩子确实应该是鸩门,也就是所谓的棺材山的掌门,但是他们二人的关系显然已经是非常明确的上下关系了,虽说二人看上去倒是平等的地位,但是就像她和高欢歌的关系,以及高欢歌所说的,那天酒席间发生的各种事情,一些大事上赫连贺反而把决定权交给了雷彻,就像是一个真正的副掌门那样,只是在有些时刻在旁辅助……
“你在想什么?”
赫连贺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考,她抬头,看见赫连贺已经不知不觉间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底溢出有些冰冷的情绪。
哦……她盯着人家看太久了。
“抱歉……我在想,你对将来有什么想法。”
随意盯着人家看,还揣测人家的想法确实不对,北慕挠着头道歉,反倒把赫连贺整得有些不会,他有些惊讶,尴尬的咳嗽两声。
“咳咳……我?我能有什么想法,你应该很清楚吧。”
是指当上掌门。
“不是这个,这个很简单。”
“哈……”
这话说的太轻松随意,倒显得赫连贺那数年的努力什么都不是一样,但是北慕摇了摇头,站起身,和赫连贺对视,她的话还没说完。
“复仇是很简单的事情,不论前面走的有多么艰难,到时候了,就是一刀的事情,要么你死要么我亡的事情……但是赫连贺,你有没有想过以后的事情?”
赫连贺沉默了一阵。
“雷彻。”
他想过他哥,但是后来又想了想,让他阿哥去,即是对金水门其他普通弟子的一种不负责,也是对他阿哥的一种不负责,他的哥哥不喜欢门派里那些是是非非,也不擅长,他不能因为自己不想去做,就让不做的人去背负责任。
但是雷彻不一样,成为金水门的掌门对他有好处,有门派傍身,金水门这种门派,只要把那些大家剔除,本身制造武器的主业也不会构成很大威胁,更何况有女皇帮他,他混不太差的,他本来的期望就是获得地位,安安稳稳的活着,不是吗?
“那你呢?”
“不知道,也许还做他的副掌门?”
这话说的轻飘飘,赫连贺的表情也轻飘飘,因为就连赫连贺自己都不确定,真的完成复仇那一天,他该干什么。
总觉得,完成复仇的那一刻,似乎一切都没有了意义。
他确实恨,他也确实……但是,他确实感觉到深深的疲倦,不停的试图去活下来,不停的思考,不停的逃,杀人,然后是更多的困难……
不停的,无穷无尽的痛苦,永远也承受不完,但是他已经很累很累了。
他叹一口气。
来到永梦潭,他的复仇算是刚刚开始了,而他也在这一刻,感到那隐隐的疲惫感排山倒海的压了下来。
“你还太年轻。”
“嗯。”
“我说的年轻,不是指你的年龄……赫连贺,你被早早地拉扯成这种样子,你没有好好的活过……所以没有目标。”
北慕平静的看着他,眼里没有任何怜悯与同情,赫连贺被她这样注视,意外的也能听进去不少她的话。
“我……”
是,他一直以来都忙上忙下的,似乎总没有停下来的时候,哪怕稍微安静一会儿,也要时刻警惕周围的情况,他不敢休息,不能休息……在战场上,大家也总是这样,不是吗?但是在棺材山的时候,他看到苏一桃,还有蓝风,他们都能轻松自在的休息,和人们聊天沟通,似乎从来不在意别人嘴里说了什么,他们又在想什么,他们活的太轻松,太惬意了……
但是他们活的很好,不是吗?
自己这样不停的思索,不停的怀疑,又怎么样呢?看上去似乎也与他们没有区别,只是自己活的更痛苦。
赫连贺一时间有些羡慕,就像他那年在小巷外蹲着,帮里面交易的人盯梢,以换取吃饭的钱都时候,他偶然看到街边走过一对父子。
父亲的脖子上坐着孩子,比自己要小很多的孩子,开心的笑着,父亲的脸上也挂满微笑。
赫连贺和他们之间,仿佛隔了一层透明的屏障,而赫连贺已经一辈子都无法再去往那边了。
他对美好的事物有记忆,但是只存在于记忆。
“唉……是这样吧,你的眼光真的很毒辣。”
北慕点了点头,她承认这一点。
“我觉得,你其实并不喜欢这样……虽然只是我觉得,赫连贺,你的父亲,不会想你这样活着的,至少每个在意孩子的父母,都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就为了仇恨活着。”
无数话剧小说都这样描述一代又一代的仇恨,但是北慕并不觉得复仇就是唯一的结局,英雄未必要死,复仇者未必要自裁,父母不想看着孩子活在仇恨中,扭曲了自己的样子,他们救他,很多时候不是为了让他们就这么一辈子为这件事活下去。
相信赫连青志不是这种人。
赫连贺陷入了沉思,北慕并没有再说,专心处理剩下的人。
问题要靠赫连贺自己去想,他是个聪明的孩子,北慕觉得他很快就能靠自己找到出路。
雷彻百忙之中时不时向这边看,他们的目光在空中对上,似乎是没有在她眼中找到慌乱的带有阴谋性质的情绪,他迅速别过眼,去干自己的事情。
她找赫连贺聊这些,并非只是单纯的为了帮他,她有自己的目的,她来到这里,确认了赫连贺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他没有完全被仇恨蒙蔽双眼,尚且有自己的想法,北慕愿意去引导他,她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善良之举——她帮他,也是在帮自己,帮助永梦潭罢了。
金水门与永梦潭的矛盾,在他们师父那一代曾经得到短暂的缓解,但是随着赫连青志的逝去,这种矛盾又一次被这任掌门单杰刻意制造,金水门和永梦潭再一次势不两立。
这种事情完全没必要,陈年的旧事,北慕不觉得现在为了它再去进行代价更大的,无止境的清算不是件有利可图的事情,门人是有感情,但是门人生存的门派是无情的,她即将领导这个门派,也不能感情用事,这样做只会毁了所有人,得不偿失。
如果让和他们有友好关系的赫连贺活下来,占据门派的上层,哪怕雷彻是掌门,也会因为他们曾经帮助过赫连贺,他也不会和永梦潭起什么冲突。
更何况,雷彻掌门看上去也不是那种会为了一时的蝇头小利而去主动出击,导致更大的祸事发生的人,北慕并不完全确信自己的想法,但是她有着微妙的感觉。
雷彻虽然非人,但是他似乎表现得比一些人类还要理性。
北慕的思考到此为止,她再次抬头看了看周围——算上自己脚下踩着的这个内门弟子,满地躺着的内门弟子已经占了大多数。
更何况,从刚刚她就有些察觉到,这些内门弟子的实力逐渐的开始减弱,甚至有的人已经能轻易地被满地的身体给绊倒,虽说拿着剑气势汹汹的样子,但是已经完全是外强中干。
她轻轻伸出剑柄,随意施力挑拨一下,眼前站着的人便已经倒地。
这一片区域的人并未受影响,那个穿越者沈小姐所说的范围什么的,虽然她并未听懂,但是这片区域的内门弟子也应该是由安茜完全主导的。
她抬起头,去看天上的情况。
如果说,这些人已经很难和他们进行战斗——说明安茜确实是已经无法抽身管这边了。
她冷着脸,将自己那柄沾着血,闪着寒光的剑高举,直指已经看不清身影的安茜。
……也就是说,自己的那一刻,已经快要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