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语人无二三。”羊逍叹了口气,合上了手中的书,他微微抬起双眼向远处望去,“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又是一年春天来到了啊,春天本来应该是一个让人高兴的季节啊,可是,为什么他的眼中却常含泪水?
“主人,您的信。”侍女雨烟走进屋子,略清了清嗓子,轻声地禀告,生怕打扰了正在看书的主人羊逍,然而她那清亮的嗓音还是在空荡荡的小屋子里头激起了微微的回声。谁能想到这个声音悦耳的女子面容却是颇为可怖,整张脸都被毁了容,上面布满了纵横的伤疤。
羊逍闻言蓦然回首道:“放下就行了。”他淡淡地吩咐着,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侍女雨烟显得有些慌乱,她欲言又止,主人那透着淡淡哀伤的眼神,让她这个做奴婢的也不禁感到心中泛起了淡淡的哀思,她有些不自在地将手中的书信放在了桌子上,连忙转身打算离开。
“等等……”忽然她听得主人呼唤她,连忙停下了脚步,却不敢回头,她怕再次看见那双忧伤的眼睛,她觉得她只要再看上一眼就会忍不住痛哭起来,然后将自己的全部秘密都告诉主人,如果那样的话她就完了。
“你能坐一会儿,陪我聊聊吗?”羊逍略微犹豫了一下,说出了这么一句话。雨烟心头猛地一震,世人都传说逍遥楼的主人羊逍是何等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他们都说他凭借着手中那把唤作绝妙好剑的巨阙剑,像切瓜砍菜一般,已经将无数江湖中人的人头砍下,他们都说他是一个冷血、铁手、冰心、硬肝肠的男子,可是谁又能想到,他对于自己这样一个身份卑微的侍女,竟然能用如此哀求的口吻来说话,他似乎是在恳求她留下来。
她不能够拒绝,纵使他不用这样的口吻,她也不能拒绝他的要求,因为他是主人,而她是奴婢。终于她缓缓回转身去,重新看到了羊逍那双深邃的眼睛,让人奇怪的是当他看见她最终留下时,那眼底竟然流露出一丝温馨。
“这个屋子里头多了一个人就不显得空旷了,你看说话的时候也不会有回声了。”让雨烟更加惊异的是,羊逍,他竟然对着自己笑了一下,他的笑容是那样温馨,竟然让她有如沐春风的感觉。
“你知道吗,我本来不姓‘羊’的,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改姓‘羊’吗?”羊逍问道。羊逍的问话显然让雨烟吃了一惊,这不像是主仆之间的对话,倒像是朋友之间的叙谈,越过羊逍的肩头,她看见主人的桌案上放着一本书,一本《晋书》。喜欢看书的江湖客不多,喜欢看《晋书》的就更是凤毛麟角,一个爱看《晋书》的杀手,这一点难道还不能让人吃惊吗?
看见雨烟的眼睛瞟到了书上,羊逍又笑了一下,将书拿起来,随手翻到一页,念道:“会秦、凉屡败,祜复表曰:‘吴平,则胡自定,但当速济大功耳。’而议者多不同。祜叹曰:‘天下不如意,恒十居七八,故有当断不断。’”说着他放下了书,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其实我就是太喜欢他的这句话了啊,天下不如意事,十居七八,说得多好啊。说这句话的人叫羊祜,我便心念一动,随了他的姓氏,姓‘羊’算了。”
雨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这羊祜乃是西晋时候的开国元勋,他博学能文、清廉正直,司马炎有吞吴之心,乃命羊祜坐镇襄阳,都督荆州诸军事。羊祜在此间十年,屯田兴学,以德怀柔,缮甲训卒,做好了伐吴的准备。他好不容易等到了吴将陆抗去世,以为得到了伐吴的好机会,便写了《请伐吴疏》奏请,谁知道,众多大臣都反对,于是这件事情便只能作罢。羊祜便说了那几句话,后来他抱病回到洛阳,不久便辞世了,伐吴大计遂不能成……”说到这里雨烟突然发现,羊逍那一双炯炯的眼睛正盯着她看呢,她自知言多语失,便连忙闭了嘴,低下了头来,不敢再多言了。
羊逍哑然道:“真想不到,你还是一个才女啊,看来让你做些端茶倒水的粗活,还真是委屈你了。”
雨烟连忙摆手道:“不不不,能够为主人端茶倒水是奴婢的福分,奴婢哪里敢有半句怨言……”说到这里她又顿时吓得说不出话来了,因为羊逍已经一闪身来到了她的面前,抓住了她的手腕。世人都传说,逍遥楼的主人是杀人不眨眼的,难道自己哪句话忤逆了他,所以他这就要动手吗?雨烟想喊“救命”,可是喉咙口却像是有痰堵住了一般,怎么都说不出话来了。
就在雨烟七上八下、心跳不已的时候,羊逍却已经放下了她的手腕,沉吟道:“果然不出所料,你感染了风寒啊。我就觉得你的嗓音没有昨天那么亮了,看来你的喉咙里有痰啊,还是要找个大夫给瞧一下,不要耽误了啊。”羊逍的话让雨烟大为吃惊,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个被世人传说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居然会如此关心自己的身体,难道说传闻真的是不可信的吗?
她刚想说些什么,却见羊逍已经坐回到了自己的藤椅上,继续刚才的话题:“羊祜这个人,固然是个好人,只是活得不够洒脱,不够逍遥啊,所以我虽然喜欢他的那句话,但是却不喜欢他做事太死脑筋。想当年江陵城一战败北之后,他被贬为平南将军,这个时候他就应该已经看到,属于自己驰骋疆场的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了,大可以就此退隐林下,潇洒快活,可是他偏偏不这样,费尽心机,苦心经营了十年,可是那又如何呢,最后落得什么下场啊,还不是没有人肯信任他?还不如在十年前的时候就啸傲林泉的好啊。所以说我给自己取名叫‘逍’,就是要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像羊祜那样,做事情钻牛角尖,死脑子……”说到这里他又微微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