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昊此时把女娃放在床上,起身站起,仰天长啸道:“我只后悔,为什么要生在归墟的这一头。”从他微微扬起的眉毛上,女娃分明看见了一种与世决绝的味道。
女娃屏住了呼吸,不敢去问少昊到底想干什么?
皇娥却仿佛是已经明白了什么,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孩子,你已经决定了吗?”
“是的,娘亲,我已经决定了。”
“好的,男子汉大丈夫,就是要有担当。”
于是,少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宫殿,消失在晨雾中。
“你到底要做什么啊?”只剩下女娃那声嘶力竭的喊叫声,回荡在空荡荡的宫殿里。
没有人回答女娃,少昊就这样走了,临走也没有再看她一眼。她知道,他是害怕,只要再多看一眼,就会下不了决心去做他应该做的那件事情。就好像她的娘亲,无论爹爹在东海上徘徊多少个来回,她都不肯探出她的头去,因为她害怕,害怕那不可收拾的结局。
女娃突然想笑,因为她想起了一个词,红颜祸水,真是一点都不错。她,就是红颜祸水。
少昊用他的精魄顶住了不停漂移的仙山,把它固定在不周山的山脚下,少昊之国的危机,终于解除了,可是,女娃却听说,他的肉体沉到了水底再也找不到了。
少昊,我最终还是害死了你。
女娃驾着一叶扁舟,在大海上孤独地游走,带刺的船桨磨破了她的手,殷红的血水溶到冰冷的海水里,变成了滔天的赤潮。
女娃用力地抛洒下金丝编织成的渔网,皇娥说,那是白帝之子留给她的宝物之一。她以为自己能把他捞到,可是网里却只有一尾金色的小鱼。她的眼泪砸在小鱼的鳞片上,反射出五彩的光芒。小鱼对着她张开小嘴,仿佛要说些什么,她听不清楚,又把它放回了海里。
一网一网地打捞,每一网都是那条金色的小鱼,这是为什么,她不知道。
可是,少昊啊,少昊,你究竟在哪里?
女娃的一意孤行,酿成了大错。她知道,自己酿的苦酒,终究要自己把它饮尽。老天爷不收她,不收她这个不祥的女人,所以她的一缕贞魂不散,少昊,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归墟之水再多,我也要找到你的尸骨,我要与你合葬,在那昆仑之巅。
一时间狂风大作,女娃看见了风伯雨师的脸,他们的脸上写满了无奈,她的小船摇摇欲坠,爹爹啊爹爹,难道,你真的不再怜惜女娃了吗?
女娃知道,爹爹这次是真的发怒了,因为她已经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她害死了少昊,害死了娘亲,害得爹爹和少昊之国成仇,害得归墟差点逆转,要成千上万的生灵为她陪葬。她是个罪无可恕的人,她知道,所以,怪不得爹爹发怒。
女娃向风伯雨师点点头:“我不怪你们,来吧,如今的我,已经再也不惧怕死亡,死亡之后,我的魂魄就能归于那个世界,与不周山脚下少昊的精魄再次团聚。”
终于,女娃的小船被掀翻了,它砸在礁石上,成了碎木片。女娃落入了水中,无力挣扎,也不想挣扎。于是,她慢慢地、慢慢地下沉。她快要死了,但是,她却那么喜悦,少昊,是不是只有这样,我才能和你在一起。
少昊,我的身子好冷,当日,你下沉的身子,也是那么寒冷吗?
当女娃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已经不是原来的自己了,她变成了一只小鸟儿。乌黑的羽毛,好像她当年乌黑的长发;红色的足,是因为她的鲜血把它染得殷红;白色的嘴,比云彩还要纯洁。她开口大叫,她想呼唤的是:“少昊,少昊。”可是,发出来的音却是:“精卫,精卫。”
不知道,这是不是鸟儿们的语言,好吧,就用它,作为自己的名字吧。爹爹不要她了,她从此再也不叫爹爹取的名字了,以后,她就叫“精卫”吧。
从这里向北二百里,有一座发鸠山,女娃知道,那里有许多柘木。
女娃张开翅膀飞到那里,叼起一块木片再飞回来,重重地扔进大海里。她要把东海填平,把归墟填满,只有这样,才能露出你的身体。我的少昊,你在哪里?
“水在海,石在山,海水不缩石不刊。衔石向海女,口血离离海同干。” 女娃相信,大海是可以被填没的,要不然怎么会有沧海化为桑田的传说呢?
就在这时候,女娃突然看到了水里的那条金色的小鱼,突然,她的身子一震,刹那间明白了,那金色的小鱼就是少昊的化身。
曾多少次将你握在手中,可是,又有多少次将你放走。也许,这就是命吧,我们是注定今生不能相聚的苦命人。因为,你是水中的游鱼,而我是天上的飞鸟,我们没有共同的语言。我们注定今生今世,永远相恋,但永不相聚。
冥冥的虚空中,女娃听见爹爹对空长叹:“傻孩子,为什么要这么傻啊,我告诉过你,不要去那里。大海啊,我与你有何仇何恨,你要如此对我全家。好,从今天起,我将用尽我全部的法力,我要让日光蒸干海水,我倒是想看看,这个害死我娘子生命的归墟,这个让我女儿迷失本性的归墟,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女娃想对爹爹说:“归墟,是世界的尽头,而世界的尽头,是爱。”可惜,她已经不能像人类那样说话了,她用尽力气,发出来的声音却只有:“精卫!精卫!”
女娃听见爹爹对天长啸,悲歌一曲:“精卫鸣兮,天地动容!山木翠兮,人为鱼虫!娇女不能言兮,父至悲痛!海何以不平兮,波涛汹涌!”
这时,凡间的人们,看见了白虹贯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