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拍了两下手掌。于是几十个面貌相似的姬妾便鱼贯而出,她们的妆饰打扮完全一样,乍然一看甚至分辨不出来谁是谁。
坐席之中一位客人笑道:“石兄何处觅来此等尤物?”
石崇笑道:“潘兄您这位人中龙凤要来,我怎敢怠慢啊?”说着便命令这些人带上金凤凰钗,轮班地跳舞。这样酒席宴前就始终有人在舞蹈,而且看起来仿佛都是同一个人在跳,其实她们只是打扮得一样而已,已经换过了人,这种舞蹈被石崇称为“恒舞”。
酒酣耳热后,石崇道:“如果只是此般货色,又怎能配得上给潘岳你这样的美男子观赏,我有一绝色美姬,这便唤出来以娱众目。”
这是绿珠第一次看见这个叫做潘岳的人。在看见潘岳之前,绿珠从来都不会认为形容一个男人也可以用“美”这个词,可是见到他之后,她才知道潘岳的美足以让所有的女子都退避三舍、自愧不如。就连绿珠自己,在潘岳面前都觉得有些汗颜。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面目姣好的男子,为什么竟然两鬓都是白发呢?通过石崇的介绍,绿珠知道,这个男人叫潘岳,和石崇一样也是一个年过半百的男人了,他的脸庞依然粉嫩,简直是吹弹得破,他生得唇红齿白,然而与他俊秀的脸庞不相称的是他那双鬓的白发,连石崇这样纵欲之人,都没有白发呢,为什么他会早生华发呢,难道他心中有什么解不开的苦闷不成。
于是绿珠就开始关注这个名叫潘岳的男子了。
金谷园地势筑台凿地,楼台亭阁,池沼碧波,交辉掩映,加上此园茂树郁郁,修竹亭亭,百花竞艳,犹如天宫琼宇。潘岳看了诗兴大发,便道:“石兄,金谷园让人乐不思蜀,在下愿赋诗一首,赞美一番。”
“好啊。”石崇十分高兴。
“回溪萦曲阻,峻阪路逶迤,绿池泛淡淡,青柳何依依……前庭树沙棠,后院植乌椑。灵囿繁石榴,茂林列芳梨。饮至临华沼,迁坐登隆坻……”
绿珠的心荡漾起来,虽然石崇的才学也不错,可是哪里比得上这潘岳呢。
晚上送走了客人,绿珠和石崇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她小心翼翼地打听着潘岳的事情,原来,潘岳字安仁,少以才名闻世,二十岁时,晋武帝躬耕藉田,潘岳作赋歌颂,洒洒千言,辞藻优美。奈何被人嫉妒,所以十多年不得升迁。今日因为妻子亡故,于是便生出了华发。
原来他也是一个痴情之人呢,“潘郎何用悲秋色,只此伤春发已华。”绿珠心中暗自念叨着。
“檀郎。”石崇说潘岳的小名叫做檀郎。于是绿珠的心里便日日夜夜想着“檀郎”这两个字了。
说实话,就连绿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爱上檀郎,是因为真的喜欢他,还是仅仅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让自己不再沉迷于石崇的爱而不能自拔。她是不能爱上自己的杀父仇人的,所以只能选择去爱一个不相干的人了。
终于有一天,机会来了,绿珠在园子里见到了心仪已久的檀郎,就他们两个人。
“檀郎!”绿珠无法把持,那个在心中默念了千遍的名字,居然脱口而出。说罢她突然想起自己的失态,羞红了脸。
潘岳大惊,他也是风流之人,怎会不知其中缘故,忙施礼道:“原来是嫂夫人。”朋友妻,不可欺,这个道理潘岳自然是知道的,更何况他的心中只有妻子杨蓉姬一个人,早已装不下其他人,所以对于绿珠,他也只是觉得她长得好看而已,并没有半点非分之想。
“听说,你出门的时候,有众女子掷果、掷花与你,往往满载而归,可有其事。”
“回禀嫂夫人,确有其事。”潘岳并不失礼。
“世人常言:‘为结潘杨好,言过鄢郢城。’潘先生,你可真是深情啊。”
“亡妻对我情深意重,我岂敢有负于她。”
“潘先生真是情真意切。”
“嫂夫人过奖了。在下一直以为,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夫妻能结成连理,那是前世修来的福分,所有人都自当珍惜。然而这世上偏偏有些男子,寡情薄幸,三妻四妾,其实他们心中根本就不懂得爱为何物。”
潘岳的声音真好听,像一阵春风吹开了绿珠冰封的内心。她想:是啊,他说的对,就好像石崇一样,虽然他现在对我千依百顺、宠爱有加,可是我知道他只是喜欢我的容颜罢了,如果有朝一日我人老珠黄,他还会像现在这样对我吗?他那百十个遭到冷落的妻妾就是我的前车之鉴。
她又抬起头偷偷地看着潘岳,这个痴情的男儿正痴痴地望着河里的一对游鱼。看着看着绿珠发现竟然有一些晶莹的东西从他的眸子里渗出来,于是她听见这男子长叹一声:“如彼游川鱼,比目中路析。”
绿珠知道这句诗是潘岳为悼亡他的妻子而作的。她忽然想起来,作为金谷二十四友之一的石崇自然也是文采横溢的,可是他好像从来都没有给自己做过这样感人的诗歌。
“潘先生,您节哀顺变吧。”绿珠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走到近前,隔着自己的衣服用手背碰了一下潘岳的身子,顿时一种酥软的感觉袭遍了全身。
潘岳惊愕地看着绿珠,良久道:“嫂夫人,石兄对您情真意切,你看这金谷园的满目芳华,皆是……”
“他并不了解我需要的究竟是什么,真正的相爱不需要这样奢华,哪怕只是箪食瓢饮、身居陋巷,只要两个人的心在一起,那就足够了。就好像,就好像先生和您的夫人那样。”说着又向潘岳靠近了一些。
“嫂夫人,请您自重。”潘岳陡然退开几步。
“啊。”绿珠也自知失态,羞得低下了头。
潘岳长叹一声,吟道:“逝日长兮生年浅,忧患众兮欢乐鲜,怅怅兮迟迟,遵古路兮凶归,思其人兮已灭,览馀迹兮未夷,昔同涂兮今异世,忆旧欢兮增新悲,谓原隰兮无畔,谓川流兮无岸,视天日兮苍茫,面邑里兮萧散,匪外物兮或改,固欢哀兮情换,归反哭兮殡宫,声有止兮哀无终,既顾瞻兮家道,长寄心兮尔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