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部的“天”是指天神。他们能比人能享受到更大、更长久的福报,即使是死,他们也那样与众不同。天神临死之前有五种征状:衣裳垢腻、头上花萎、身体臭秽、腋下汗出、玉子离散,这就是所谓“天人五衰”,是天神最大的悲哀。
他的名字叫屠龙,原本是诸天之一。
他应该是高高在上的。日日夜夜,他在浩瀚无垠的天宇中,俯视着人间的一切,看着凡人们的生生死死。他是永恒的存在,他永远都不会老去,而凡人的生命却是那样短暂,就如同三叶草上的朝露,就如同暴雨后的美人虹,就如同瞬间划破长空的闪电。
他就这样看着,看着,看着每一个凡人拚尽自己的一生,去追寻那些更为短暂的东西:名誉、地位、财富、权势……
他们刚追寻到想要的东西,就在转瞬之间又失去了它们,于是他们又转而去追求别的东西,他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重复着这样的争夺,周而复始,直到他们的生命划上句号。
就好像,就好像一首古诗说的那样:“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一开始屠龙觉得这些凡人很可笑,真的很可笑,因为他们如此执着地追求着镜中花,水中月。
可是渐渐地他开始觉得他们可怜,因为刚刚到手的幸福,却又在眨眼间如金瓶落井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后来他觉得在他们身上也有那么几分可敬。因为纵使已经伤痕累累,他们也从不言败。
到了最后他觉得他们可羡而自己却反而是可悲的了,因为他们的生命虽然短暂,可他们的一生是有意义的。他们终其一生都在追寻自己的目标,所以他们短暂的人生往往放射出绚丽的光芒,就像焰火一般,辉煌灿烂。纵使只有短暂的一瞬,也足以造就他们无悔的一生。而自己呢,虽然拥有不死的青春,可是却一成不变地千年过着一天的日子,永远都是在空虚中等待,看着他人的精彩,而自己只是垂手独坐,消磨着时间。他没有理想,没有憧憬,没有向望,没有追求,有的只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孤独守候。
为什么不让自己的生命过得更精彩一点呢?
欲望一旦产生,就会迅速膨胀,一直到无法收拾。
你问这是为什么?
因为,只有甘于寂寞的人,没有甘于寂寞的心。
就在那一天,他遇见了金花夫人。
金花,我终于找到你了,冥王没有骗我,在这一世里,你竟然修炼成了仙子?屠龙的心中激动不已。
传说阿鼻地狱里有一株仙树,会开出金色的花,当金花开的时候,地狱里被囚禁的鬼魂就能得到宽恕。但是多少年过去了,金花树上都始终只有花苞,却看不到怒放。据说这株仙树是用恶泉水浇灌的,只有品德最为高尚的人站在树下金花才能开放。多少得道的高人都曾经尝试,结果都失败了。那天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子来到了树下,只是那轻轻巧巧地一站,满树的花骨朵都绽放了。
三界震惊了,天帝封这个没有名字的小女子为金花夫人。
金花夫人在离开地狱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居然就是屠龙。四目相对之时,两人都感到了一阵颤抖。等待了千年,似乎就是为了等待这样一个人的出现。
这样一个人,一个能够让你的心灵为之震颤的人。明明是刚刚才相遇,却仿佛已经彼此认识了千年。虽然他们两人都是得道的神仙,可仿佛在这一瞬间他们的生命才刚刚开始。
金花被封印的灵魂苏醒了,她想起了自己和屠龙之间的关系。
于是,方才得到天帝敕封的金花夫人就背叛了天庭,跟着她的丈夫堕入了无底的罪恶深渊。
他们遭到了天庭的围捕,为了保护丈夫,金花夫人倒在了屠龙的怀里。临死前她瞪大双眼看着屠龙,一句话都没有说就咽了气。她死了,她又死了,就好像在凡间的时候一样,屠龙无法挽留住她的生命。可是她的双眼却还是睁着,仿佛想把屠龙的整个身影都装入自己的双眸中。可是她死了,死人是没有记忆的,她也许会彻底地把屠龙忘记了。
拥抱着金花逐渐变冷的身体,屠龙自言自语地说:“死后有没有记忆,我不知道,所以我不能保证我永远都会爱你。但是我发誓,只要我屠龙还活着一天,我唯一爱的就是你。”
地狱里的金花树依然轻轻地摇曳着,竟没有凋谢,为什么一个世间品德最高尚的人居然和一个天庭的叛逆划上了等号。
早已忘却了凡俗悲喜的屠龙,默默地站在金花的尸体旁,他的指关节变成黑色,他的眼眶泛着红血。
神仙死后的世界,是怎样的世界,屠龙不知道,他只知道,那是一个没有水、没有火、没有光、没有热的国度。
金花夫人乖乖滴躺在她的脚边,再也没有了呼吸,她穿着黑色的葬服,只有裙角泛着红色。
他们俩,究竟是谁在等待谁啊?
等待了一万年,难道只是等来了一个错?
他们俩,究竟是谁在凝视谁啊?
彼此只对望了一秒钟,世间就留下了他们不朽的传说。
屠龙舞动“刹那念”,它的剑锋向着东方,可是痛苦和悲伤却飘散在西风里。
屠龙挥动灭神斧,他的杀意布满在眼前,满心的寂寞却弥漫在身后边。
他想起金花曾为他挽起袖口,曾为他舞动裙摆,曾为他摊开卷轴,而如今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哪怕动一下都不能了。
他想把她埋葬在荷花池内,让她耳畔时时有游鱼的细语;他想把她埋葬在金花树下,让她永远作着芬芳的美梦;他想把她埋葬在泰山之巅,让她听到风声呜咽过孤松的声音。不,这些都不是最完美的安息之地,最后他把她烧成灰,投入了忘川,让她与落花一同漂去,漂到无人知道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