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积了很多的桃花花瓣,像是铺上了一块桃红色的锦缎,不过崔护知道,景致再美也不能松懈,因为张谦说了,这里有很多陷坑,里面都是腐败的桃花和桃叶,混合着湿泥,若是跌落其中,便会如同陷入沼泽地一般无法脱身。
可是渐渐地崔护便发现不对劲了。他轻轻地一摆手道:“大家停下。”紧接着,他便用微微颤抖的手指着前面的一棵桃树说:“你们看那是什么?”
再清楚不过了,前面是一棵桃树,那上面还挂着一小段衣服的破布,那是从崔护的衣服上面钩下来的。他们迷路了。纵使有识途的老马,他们也还是迷路了。
马困人饥日已高,可是,他们依然在桃树林中兜圈圈,崔护无可奈何,只能下令休息,让士兵们补充一些食物。士兵们随便吃了一些干粮,便倚靠在树干上昏昏欲睡,崔护也很累,可是他却不敢入睡,仔细观察着周围的树木,想要看出有什么端倪。
这时候,崔护突然发现这些桃花有一个非常特别的地方,那就是一般的桃花,都是五片花瓣,而只有此处的桃花竟然有六片花瓣。
“桃花六出?” 崔护不禁心念一动,站起身来仔细观察自己周围的桃林。他发现,这些桃树竟然并非是随意种植的,而是有意地摆出了一个个的图形。每八棵桃树组成了一个三角形,两条腰各有四棵桃树,而底则有三棵桃树,加起来正好是八棵桃树。崔护略一沉吟想起了《李卫公问对》中的一段话,李卫公讳李靖,乃是本朝开国的大将,那《李卫公问对》便记录了他和太宗皇帝之间的一段对话。当时太宗皇帝提及阵法的时候,对阵法之数感到有疑问,便问李卫公:“数起于五,而终于八,此何谓也?”李卫公答曰:“诸葛亮以石纵横布为八行,方陈之法即此图也。臣尝教阅,必先此陈。世所传《握机文》,盖得其粗也。”想到了这段话,崔护不觉恍然,这桃林以“八”为数,难道其实也是一种阵法?
崔护立刻便想到了李卫公曾经改进了诸葛武侯的八阵图,按照“六出花”的形象设计了一个“六花阵”。这六花阵的基础阵型,便是每八个为一组,六组合一,看上去,就和这桃林的排列,颇有几分相似。
当然,六花阵没有这么简单,它变化无常,机动、协调,通常中军居中,右厢前军、右厢右军、右虞侯军、左虞侯军、左厢左军和左厢后军等六军在外,相互呼应,变化万千。想到这里,崔护冷冷一笑,看来这桃花岛上的桃花阵,他还是可以一破的。要知道这阵法之所以千变万化,乃是因为那布阵的是人,人是活的,而树是死的,因此上就算这阵法能够迷惑人一时,只要看透了其布局,便也不难破解了。
想到这里,崔护便猛地回身呼唤他的兵士。这时候几片桃花的花瓣在他的面前飘落下来,不知道为什么,崔护突然觉得头一晕,连忙后退了几步。他晃了一下脑袋,让自己恢复了清醒。
再去看那些士兵的时候,却发现瓣瓣桃花飘落下来,竟然好像是吸附在了他们的脸上,融化在了他们的脸颊上一般。崔护马上跑过去,一边叫喊,一边拽那些士兵,可是他们竟然全都陷入了昏迷之中,怎么都叫不醒。
崔护立刻想到,一定是这桃花瘴所为,便伸手想要将他们脸颊上的花瓣掸落下来,可是令他胆寒心颤的是,那桃花瓣沾到的地方,竟然腐蚀、塌陷了下去,渐渐地他们的脸上、身上,出现了一个个窟窿,腐烂之处,灿若桃花,却让他感受到了彻骨的寒意。
那么多鲜活的生命,伴随着飘零的桃花一起,在崔护的面前凋零,刹那间他感受到了一种生如蝼蚁的凄惨。这令崔护后悔不已,为了他那一个虚幻不找边际的想法,竟然让那么多的士兵为了他而死,他顿时感到自己的双手像是沾满了鲜血一般,一种负罪感涌上心头。寒玉对于这里的桃花瘴根本就一点用都没有,如果他能够考虑得再多一点,计划得再周详一点,结果恐怕就没有那么凄惨了吧。
现如今崔护已经成了一个孤家寡人,他知道自己已经再也不可能找到自己的绛娘了,也罢,苟活在世间这么多个春秋,或许他已经让绛娘在阴间苦等了太多年了,也罢,就让他随着这飘零的桃花瓣,一起坠落,坠落。
巨大的恐惧,令崔护发出了惊恐的吼声,他发力狂奔,也不去管那六花阵的阵型了,只顾着自己向前奔。突然,脚下被枯树枝绊了一下,他向前栽倒下去,前面,就是一个烂泥潭,他知道自己的坠落已经不可避免。
就在这时候,突然从空中飞来一条绿色的绸带,将崔护的身子紧紧缠住,紧接着他便觉得,整个身子都被拉拽到了空中。崔护惊愕万分,心说:难道这桃花也会像毒蛇一般,将人缠死吗?紧接着他便感到,有一只冰凉的手拽住了他的脖子,提着他御风飞行。
崔护吓坏了,可是还是强自告诉自己要镇静。他微微睁开眼睛,勉强扭过头看去,霎时间目瞪口呆,崔护看见了绛娘,他朝思暮想的绛娘,正携着他御风而行。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比翼双飞吗?难道,他们已经变成了自由翱翔的鸳鸯或者是蝴蝶吗?
崔护发现,他明明还是原来的那个身体啊,还是那个已经渐渐衰老的皮囊啊。可是,可是绛娘,她竟然还是如同以前那样,青春、朝气,灿若桃李。她一只手提着崔护,另一只手随意地挥出手中的长绸,缠绕在远处的树枝上,就这样在桃树林中越荡越远。他失神地看着绛娘,竟然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
就在崔护看得出神的时候,绛娘手一松,他便栽倒在了地上。这时候,便听见旁边的一个男人说话:“桃叶仙,看这官儿,色胆包天啊,都这副德行了,眼睛还盯着你不放啊。” 崔护抬头一看,见说话的不是别人,竟然正是张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