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子见不问,林致不说。
林致觉得他可能还在别扭,也不好故意去触他的霉头,即便她已经数次在雷点蹦迪。
常子见觉得林致的话头已经抛到这种地步了,不说完就不礼貌了。
结果她就是这么不礼貌。
两个人各怀心思,全等着对方挑明。
半小时过去,窗外建筑呼呼地刮过,天气翻了几番,景色换了几重,从城郊到村落,从隧道至旷野,日光忽明忽灭,云彩走了又来,雾气时起时落。
唯独两个人之间的僵持和沉默永恒。
临近到站,常子见收起小桌板,顺带敲了敲林致的,用目光问她:收吗?
林致点点头,把桌上的水杯放进包里。常子见替她也收起来了。
秋日里天色暗的早些,不过五六点钟,夜幕颜色逐渐加深,先是落日的橙红色,之后慢慢淡去,成为淡淡的蓝色与霞光融合而成的浅黄,不用一会儿,蓝色转深,像是抖落颜料的人一时失了手,丢了轻重。深深的蓝色开始发紫,发黑,仿佛突然间增了重量,苍苍茫茫的穹顶顶不住压力,一股脑笼下来,包裹住大地。此时,星星点点的路灯的光辉开始闪耀,城市里车流形成光带,装点着道路。
冷风中,林致和常子见托着行李站在路边,林致接连拒绝涌上来的拉客的司机。
常子见问:“你叫了车?”
岁年镇位置稍偏,哪怕这里是最近的高铁站,两者相距也有三十公里。
林致轻轻嗯了一声。
她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说:“应该快到了。”
约莫又过了十分钟,一通电话打过来,隐约间,常子见听见电话那边吼来粗犷的乡音,林致也用方言回应了一句:马上来。
林致回头看他,头朝路边扭了扭:“跟着我。”
两个人一前一后穿过拥挤的人群,绕过接人的车辆,灯光在身后远去,拐了几个弯,越走越偏。
常子见起先还很放心地跟在林致身后,走着走着,就觉得不对劲,前面的路越来越黑,人越来越少,路边苍老的松柏混进夜色里,在风声中张牙舞爪。
林致在前面埋头走路,一言不发,打着手机上的照明灯探路。
气氛越发怪异起来。
直到拐过第三个弯,常子见站住脚,环视四周,鼓起勇气问了一句:“怎么感觉越走越偏,这是去找车吗?”
其实他真正想说的是:你不会是要把我卖了吧?
前方,林致瘦小的身体在夜色中摇晃,一阵风刮过,险些吹倒。常子见打消了问出这个蠢问题的想法,他好歹是个一米八的汉子,怎么能对着一个一米六出头的姑娘问出这种话。
他倒不是怀疑林致的能力,如果她想,她真能把他卖了还让他自己数钱,主要是直接问未免太过丢脸。
为了这点不值钱的薄面,他也要硬挺到最后一刻。
“你听。”
林致不着边际地说了这么一句。
常子见果然不再言语,开始捕捉声音。
高铁站喧嚣的人声和车流声渐渐远去,耳边风声依旧真切,除此之外,不远处有规律的振动和轰鸣正在发生。
——是拖拉机。
常子见瞪大了双眼,不可思议地望向林致。林致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将他扔在原地,等他接受现实。
开车的大爷是岁年镇子的人,按着辈分林致要喊一声爷爷,他恰好来这里送货,回去的时候顺路稍他们一程。
大爷裹着厚厚的大衣,窝在前座上打盹儿,嘴里还叼着没有熄灭的烟头。看地上,等他们的间隙,已经抽了五六根。
林致绕到车后面,熟练地卸下后挡板,费了点劲,才把箱子堆上去。箱子落在铁板上,发出咣当一声响,大爷醒了。
“哟,瞧我这,怎么睡着了,车还开着,费死油了。”
“林丫头到了,怎么也不喊醒我。我这带斗的车不让去高铁站,有交警查,只能让你多走两步了。”
林致同大爷打了声招呼,乖乖地叫了一声爷爷:“您这说的哪儿的话,您都稍我回家了,我走两步路还嫌累?天凉了,让您干等着也怪不好意思的。”她从兜里掏出几张纸钞——回来之前特地从小卖部换开的,现在都用电子支付,有现金的小卖部也不好找。
“这是当孙女的一点心意。”林致把钱塞进大爷的军大衣里。
“你这是干什么!”大爷眉毛一竖,胡子一吹,眼睛一瞪,早年间没有大喇叭,大爷走街串巷卖鸡卖鸭全靠一嗓子吼,多年以后,大爷功力不减当年,中气十足,声音浑厚有力,直穿耳膜。常子见还没走近,就被这声波震到,不由得吓了一跳。
“自家人说什么两家话!你要给我钱,我就不带你回去了啊!”
林致笑一笑,趁大爷不注意,反手将钱掖进前座垫子下面:“是是。”
大爷见林致听进去自己的话,语气软下来,问道:“你不是说还带回来个小伙子,人呢?怎么让姑娘自己拎箱子,不像话。哪个村的,我好好敲打敲打他。”
“您想多了,我俩就是普通朋友。”
大爷不信,挑着眉毛,又确认一遍:“不想发展发展?你说你也不小了......”
“嗨!这儿!”林致猛地抡起来胳膊,朝着常子见的方向,又是喊又是跳,生怕他找不见似的。
常子见已经走得很近了,林致不这么招呼他也能看见。
大爷的目光顺着移过去,拖拉机的光束打在常子见身上,导致他睁不开眼睛,双眼眯成一条缝。
大爷目光扫视,上下打量他。
一个很普通的瘦高个,大爷一拳能撂倒十个这样式的,现在的年轻人是营养不良吗?米面油肉蛋奶,一样也不少,怎么都长成了瘦抽条的竹竿子?
脑袋上的毛东倒西歪,比家门口的茅草垛还乱上几分。长的嘛,勉强说的过去,除了眼睛有点小,感觉都看不见路,其他的没什么特色,无功无过,比自己年轻的时候逊色的不是一星半点。
别说林丫头看不上这样的,我都看不上。
常子见一来,就看到大爷别过脸撇着嘴,他有些不知所措:我,好像没做错什么吧?不对,我还什么都没做呀!
林致双手撑在车斗上,一个用力,身体被带起来,她灵巧地顺势一转,坐上来。
“快上来。”
等两个人都坐上去,大爷将卷在一旁的厚厚的门帘子铺开,让两个小孩儿搭在身上。
“天冷,围好了。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