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冰婵带着丁九畹一路疾驰可谓目不交睫 ,唯歇马时才得小憩。丁九畹小小年纪头奔波回如此,不消说周身被颠得似散了架般,更乏得他一双大眼已半睁半闭,然他知事关双亲性命,路上也未叫一声苦。萧冰婵瞧着又是自责又是心疼,见他实是困的不成,便把他揽在怀中让他打个盹,而自己一手控马仍赶路不停。如此,二人不日便西出榆关来到燕京。
此时燕京早已改作燕山府,到得城外,萧冰婵眼望故都自是感慨无限,李后主那“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之悲怕正是她当下心中写照,不免惹她一声轻叹。丁九畹与她同行几日愈发亲近,闻声关切问:“婶婶怎么叹气?”萧冰婵回过神,抚着他脑袋强笑道:“没什么。咱们进城!”说罢按下离黍之悲,带着丁九畹潜进城中寻丐帮弟子。
可她城中转遍也未见丐帮弟子踪影,只得赶赴雄州,却仍未寻着。若说燕京归宋后丐帮未在此建立分舵还说得过去,可雄州之地本有丐帮驻扎,然犹不见人,这叫她很是不解。
两城转了一遭徒废功夫,若再去别处接着寻丐帮中人也未准就能如愿,她不敢再多耽搁,只得转向伏凌山去找正主,且看陆无樊是否在谷中。
二人马踏伏凌山渐近谷中,未想这人迹罕至的覆雪山道上竟满是蹄印脚印,萧冰婵一时也想不通此中道理,只是愈往前走,心跳愈快,待到谷口,已难抑心中悸动。望着纷乱脚印直入谷中,她料谷中有人,陆无樊也当在此。
虽她难以忘情,却不知如何面对他,在谷口怔了片刻,对丁九畹道:“小九,你叔叔就在里面,你自去寻他吧。我回去救你爹娘。”她话虽如此,可仍想悄悄跟在后头,等他平安见了陆无樊,自己不负丁虎之托后再离去。
丁九畹一听,这与她当初答应的可不一样,况他也没见过陆无樊,心里多少有些忐忑,忙拉紧萧冰婵手腕道:“不嘛!婶婶同我去……”“走不多远便到,说清你是谁,准保没事!”萧冰婵接着劝道,可丁九畹只是不依。
萧冰婵无可奈何,本想将他扔下,拍马便走,到时他只能独个进谷。可眼下她也没弄清这一大群进谷之人是谁,恐有意外,只得与他同去。二人驰入谷中,随着渐入渐深,已听得一派喧闹声。“怎这般热闹?莫非在此集会?”她不由想着,可待转出幽径,来到谷中阔地前,却一霎愣在当下。
但见冰天雪地里好不热闹,屋前溪畔摆下数十桌酒席,坐中正是各派豪杰。且是处披红挂彩,一看便知有喜事。而在这谷中办喜事,无需多想,自然是为陆无樊、章可贞二人。
此间热闹,正因二人婚事。今岁冷千山、凌四海、霍颙、公孙渔四老前祭奠姚老头,霍颙想陆无樊、章可贞已年纪不小,今岁服丧期满,便代姚老头做主要二人早结连理。二人情投意合,也无不应之理。各派豪杰闻讯而来,虽尚未到正日子,可谷中已热闹好几日了。丐帮弟子更是早早到来,无怪萧冰婵寻之不见。
她奔马入谷,韩翊闻声喜道:“不知又是哪路英雄前来道贺了!”“我猜多半是马兄弟到了。”高凌越跟道,二人起身相迎,群雄自也闻声而望,可待瞧清来人,喧闹立止,个个目瞪口呆,一派热闹转而陷入沉寂。萧冰婵与陆无樊的旧事,众人多有耳闻,见她在这当口忽而现身,众人大都想得是,今日怕要上演一出争夫的大戏了。数百双眼睛扫向远处萧冰婵,又扫回人群中陆无樊、章可贞,对这男女情爱之事,谁人也不知说什么是好。
陆无樊正拎着酒坛为曹法言斟酒,乍见萧冰婵,登时叫他化作一根木桩杵在当下。而章可贞脸上虽还安稳,却也是痴痴说不出话来。
萧冰婵自也失了神,纵眼前有数百之众,可在她神采幻灭的双眸中的却只映出陆无樊、章可贞二人。而在这片沉寂中,她心底却不住嘶喊着:“我不该来的,不该来的……为什么?为什么要叫我瞧见这个!”
亲去国灭,旧爱新婚,苦不堪言,应如是尔。丁九畹年纪虽幼,却也觉出自打到了燕京后萧冰婵便始心神不宁,此时见她痴然惨色,不禁忧心,摇着她皓腕道:“婶婶……”
萧冰婵从悲苦中转醒,觉出自己方才失态,暗想:“怎也不能叫这群人觉我可笑可怜!”深吸一气,敛眉正色,将揪起丁九畹放到马下,望着陆无樊朗声道:“姓陆的,丁虎夫妇遭难,托孤于你!好生照看这孩子吧!”说罢曳缰调马,奔向谷外。
“婶婶……”丁九畹不知她怎说走就走,急得大喊。“冰婵!慢走!”陆无樊一听,也已追出人群。萧冰婵理也不理,可跟着又是两声“师妹!”“婵儿哪里去!”这两声入耳,叫她不由勒马,只因喊她的正是师傅冷千山、师姐白雪清。
于她来说天下只剩这两个亲人,这叫她怎能不理!二人抢上跟前,萧冰婵终是流下泪来,下马跪拜冷千山:“师傅……”冷千山扶起她叹道:“诶……傻孩子。”白雪清上前抱着她道:“傻丫头,这些年跑哪去了?”“师姐……”萧冰婵已哽咽难言。白雪清怎不知她心中苦楚,拍着她颈背安抚道:“罢了,回来就好。”
陆无樊望着萧冰婵清泪不止,心中怎是滋味?可听她方才所言,不由先到丁九畹身边,见他胸前挂着自己所赠的长命锁及身后黑马,已确信无疑。纵使没这两样,单看他眉眼长相,也知他是丁虎儿子。他蹲下身子抚着丁九畹肩头问:“九畹,你爹娘怎么了?”丁九畹则上下打量他反问:“你是无樊叔叔?”陆无樊连忙点头:“我是!”丁九畹一听终哇地哭了出来:“爹娘被坏人抓走啦……娘头上都是血……婶婶带我来找你,叔叔你救救他们……救救他们……”
众人听闻不由围上前来,陆无樊心中大急,见他衣衫上已干成褐色的血迹,知丁虎遭难已时候不短,忙上前问萧冰婵:“到底怎么回事?”萧冰婵抹抹眼泪略说因由,便不再理他,只向冷千山、白雪清道:“师傅、师姐,此事与我不无关系,我得去救他夫妇,若存性命,再回来寻你们。”冷千山道:“师傅同你前去,瞧谁敢难为我徒儿!”
陆无樊望向章可贞还未开口,章可贞已道:“咱们先去救虎子。”二人婚礼正在明日,遇上此事只得延后了。众人一听,便要同去搭救。可要去救人,也得知去何处相救,陆无樊忙又问丁九畹,丁虎被捕时敌人说了什么,可丁九畹那时见母亲昏死,哪儿听得分毫,只是摇头。
无奈之下,陆无樊只得决定先去上京,可此去数千里,若等众人一起,不知又要耽搁多久,便想骑丁虎的黑马当先赶往。白雪清道:“也好!我师妹马快,你们先行,大伙随后便来。”
陆无樊也作这般想,多一人多一份力,也好对付金兵,且萧冰婵熟知内情,更添助力。而他在心底,实不愿萧冰婵有何意外。可他与萧冰婵同行,又怕章可贞多意,不觉又看向她,章可贞知他心思,只道:“我去准备干粮水囊,得早些启程才是。”陆无樊颔首以报,感激她体谅自己,而后上前道:“冰婵,还望相助。”萧冰婵却扭过头去:“你救你的,我救我的,我可不与你一道!”陆无樊急道:“纵我有万般不是,求你先助我救了虎子夫妇,事后但能叫你泄愤,任凭处置。”“究竟是谁不是你说清么?再说我有什么资格处置你?”二人间的是是非非实是一言难尽,陆无樊又怎接话。见状,白雪清赶忙劝道:“师妹,你们同去也有个照应,大伙才能放心呐。”萧冰婵也不知是听进了二人谁的话,终是点点头。
见她同意,陆无樊把丁九畹拉到李瑛瑶跟前:“师妹,劳你照看这孩子几日。”“你放心就是。”李瑛瑶道。陆无樊又俯抹去丁九畹脸上眼泪道:“九畹,你在这儿跟弟弟妹妹们呆上几日,叔叔一定救回你爹娘。”他说的弟弟妹妹,自然指的是陈嗣兴及高凌越之子、韩翊之女。
后陆无樊从来客所乘的坐骑卸下鞍辔装在黑马上,章可贞也备好了两份干粮,看来她已猜到萧冰婵会与陆无樊同去。见递过来的干粮,萧冰婵先是一愣,不抬眼觉望向她,见她明眸中仍透着平和,并无憎恶之色,更觉今日不该来此,终是接过道了句多谢,章可贞也道声保重。陆无樊与大伙道别,二人便奔出谷去。
众人本是来喝喜酒的,未想竟遇上这事,感慨之余,忙准备马匹、干粮,欲追二人。果然数百人不是说走立时就能走的,四老、高凌越、韩翊、陈玄宁等也想先行追去。
而众人忙碌时,又有几骑进到谷中,却是马扩领人而贺。得知婚事延后,只叹不巧,而他对丁虎被拿一事却十分在意,向众人细细问来。可众人并不知详知内情,见他若有所思,韩翊问:“马大哥觉有不对?”马扩道:“近月金军在边境多有动作,我恐其将不利我朝。可若是如此,他们怎会于此时拿了骁勇善战的丁兄弟?”
众人闻言哗然,韩翊又问:“莫非金人要南下了?”马扩道: “这两年金国不断遣使而来,我也没少北上,表面瞧来不致于此,可我总不安心,但愿是杞人忧天吧。”“不论如何,还得未雨绸缪!”高凌越道。马扩闻言而叹:“前月完颜宗翰兵至飞狐灵丘,我报童蔡二人应屯兵中山、真定及选智勇之人守易州以防不测,可他们哪里肯听!后又请童贯以西军十万巡边震慑金人,也是徒然,兄弟真觉无力啊!”众人闻言也是不住摇头。
马扩道:“不日我还将出使,一来议交蔚应二州,再者是探金人有无南侵之意,到时丁兄弟若还未得释,也当试着从中斡旋。”跟着转对章可贞道:“弟妹,我此去不知何时能回,若赶不上喝你们喜酒,还望多多担待。”章可贞笑道:“马大哥今日能来,无樊与我已是感激不尽,国事为先,不用记挂我们这等小事。”马扩今日既已来了,便先将贺礼送上,又知众人着急启程,不想多耽误大伙,遂匆匆而别,只是请众人赴金后也探听探听金军动向。众人怎会不许,只道责无旁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