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主……门主!”
“别喊了,他忙着呢。”
刚苏醒的唐翊匆匆翻身下床,踉跄着走到书案前,赵天闻的视线也落在唐翊捂着的心口处,轻哼一声指指角落铺盖,“我十二年来就没听说过代班首席弟子这玩意儿,不行你让位吧,精神力这么弱,一个普通幻阵都能让你躺上半个多月。”
这次唐翊竟没有出声反驳,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垂眸似在沉思,半响才问道:“尹翎呢?”
“喂,我搁这忙前忙后十几天,你连一句谢谢都没有?真是岂有此理。”
“谢谢,请问尹翎在哪?”
“你在榻上躺尸两旬,他有什么理由一直待在这?人家是洞觉门的人,不是我妙觉门门生。”赵天闻又哼一声,俨然一副大哥姿态教训道,“你没有好好上先生的课吗?早说了七空山凶险,你有多大的能耐居然敢到那去。”
赵天闻一席话刚落,唐翊像是受了刺激般,一箭步踏上前拽住他手臂,“门主真的没事吗?那些人是冲着他去的——”
倏然之间,赵天闻一个右勾拳落在他脸颊,在状况外的少年一下子跌坐在地,却是没有了以往的劲儿,平静得不像话。
“天尊也去了,所以他毫发无损,但不妨碍我想揍你。”赵天闻摸摸自己的拳头,“你什么时候才能不当一个拖油瓶啊?”
唐翊一言不发,从地上站起身来看了赵天闻一眼,脸上眸里却窥不见半点情绪。他拉开书案前的椅子,斟满茶水之际似随口问了一句,却让人深感心灰之意——
“你说,如何能够成为一个人心中最重要的存在?”
赵天闻也坐了下来,他的不回话没有让唐翊就此打住,继续黯然神伤,“是不是后来者就永远没有机会了?”
唐翊的心思何其好猜,赵天闻不假思索便道,“你知道你和洛千常最大的差别在哪吗?
“你给人带来危险不止,自己却没有与人并肩作战的能力,永远是别人在前面为你冲锋陷阵,舍命相救。
“他是可以交付后背托付性命的战友,你不是。”
赵天闻字字诛心,唐翊短暂错愕过后,脑袋是越垂越低,纵然不得见他脸上神色,也叫人深知其伤悲沮丧。
过了一会儿,唐翊方起身换个位置,到练功垫上盘腿打起坐来。赵天闻瞪着眼,拍拍案上一叠学子呈上来的文书嚷道:“喂,替门主辅导门生答疑解惑是你首席弟子的活诶!”
“那你就当我还躺在榻上吧。”
“……岂有此理,迟早把你从这个位子上挤下去。”赵天闻不满地嘟哝一句,还是拿起下一份继续审阅着,“你悠着点,还没好得完全就搁那儿练起来,小心急火攻心岔了气啊,我可救不了你。”
唐翊未有理会赵天闻一番劝说,兀自说道:“我一定会争取突破通灵期。”
他又道:“我想让所有人都觉得,最有资格站在门主身边的,是我。”
赵天闻不再调侃他,默默离开偏室移步藤萝阁,此时乔易棠并未在屋内,他却是无所顾忌地在书案上挑了一支毛笔,端起墨砚落座饭桌。
响午时分,身着紫袍的少年带着浓重倦意踏进屋里,瞧见饭桌处端坐一人时,蓦地换上担忧神色。而赵天闻是马上懂了,往偏室方向瞥一眼,皮笑肉不笑道:“躺得好好的人固然无事,我来是有问题请教您。”
乔易棠盯着突然变得彬彬有礼的赵天闻,踌躇半响才从书案折返到饭桌。仔细一瞧,眼前少年微微发红的耳垂稍显怪异,他正欲询问一二,便听得一句,“敢问门主大人可有倾慕的女子?”
他抿唇一笑,与之相视许久不答话,令赵天闻有些不好意思,干咳两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为情了?”
“不曾有过,亦为时尚早。”乔易棠摇摇头,放下手中茶杯,“这方面我帮不了你,如果你有需要解决的问题,可以去请教……嗯……温门主学识广博,找他应该也行。”
“不是我!是那些十句话里八句不离你的师弟师妹,这个月呈上来的答疑总结,全是和你私事相关的问题。”赵天闻甩甩手中一叠宣纸,“问你打算何时婚嫁,意中人相貌品格如何,不能接受什么性格与习惯——喂,很有趣吗?”
笑眯了眼的乔易棠却是道:“能有这闲心关心我,岂非证明他们修炼一切顺利?”
咋咋呼呼的赵天闻继续讲了很多,说学子有惑该是由他们主动向门主请教,说不曾有门主每日亲身下场逐个陪伴指导修炼,又说,从来没见过哪位门主会和门生打成一片,若非华服与众不同,分明只是大家的师兄。
乔易棠笑容不减,目光从赵天闻身上移到门外,以前空旷的前庭如今多了一座假山与鱼池,簇簇香花绿叶随着春风摇曳。这里产生的变化花了不小功夫,是门中新学子给他带来的新年礼物。
大家学习修炼的情况良好,因此在一队人马搬着砖头木头、捧着清水锦鲤、拿着铁锹钉耙熙熙攘攘到庭院开工时,他既没有拒绝的理由,便一笑而过默许了。
赵天闻将毛笔往笔搁上一放,托着脑袋瞪向乔易棠,“我说,他们施了半个月的工,天天巳时来酉时走,你也不嫌闹腾?这要是换作那个人,早把他们赶跑了。”
“这也是一份心意,既无害,他们高兴就好。”
赵天闻不置可否地哼笑一声,“无害?隔壁屋躺着个抱恙之人呢,不怕吵到他?还有你,不打算修炼啦?”
“怎可质疑温门主施下的结界。”乔易棠不禁莞尔,扫了他一眼又说道,“如果我说不呢?”
但赵天闻的反应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一句“随便你”听起来是漠不关心。连唐翊都曾不止一次期望他的实力更上一层楼,以强者为尊的赵天闻按理说只会恨铁不成钢,此番态度着实让他诧异不已。
“切,不喜热闹的人到底是你还是他啊。”
赵天闻无奈地呢喃一句,拾妥桌上一叠纸行至门边时,乔易棠忍不住出声一问:“为什么随便我?”
“你自己的生活,自己清楚自己决定就行,是我该掌控的吗?”
“有时候,群众的压力会迫使一个人不得不改变。”
“那只能证明这个人不够坚定,内心还不够强大吧。”赵天闻耸耸肩,“再说了,谁规定我一定要成为那群众之一啊?”
背光的身影使人无法看清其面目,所言一字一句却撼在乔易棠的心上。他看着高大的少年大步流星离去,许久还没有收回视线。
在他印象中,赵天闻是个意气用事又眼高于顶的直性子,总像个爱撒泼打滚的小孩子,因此他总会忽略一个事实——其实赵天闻与他同岁,还要比他年长三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