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第三十七回
书名:捕快春秋(第3、4部)全文完 作者:绾刀 本章字数:11064字 发布时间:2023-02-22

第三十七回:马踏五尺道蓦遇熊传香,驱镳景东府大旱望云霓

韩若壁辗转反侧了小半夜,待到天光放亮时从迷迷糊糊中醒来。这时候,尽管他心里尚有恍惚,但已然替自己找到了明确的借口,把昨夜的失常完全归究于压抑过久,将至释放时反倒近而生怯了。不是有诗云:‘正倦立银屏,新宽衣带,生怯轻寒料峭’嘛。人家是‘生怯轻寒料峭’,他这一遭就算是‘生怯微凉清阴’,这般自我安慰起来似乎也无不可。不过,能让他‘生怯’的,怕也只有黄芩一人了。转念,他暗里发狠道:管他娘的,总之绝不会有下一次。

不多时,门外响起了很轻的敲门声。韩若壁揉了揉眼睛,横扫之前的萎靡不振,一咕噜爬起来,窜过去打开门。不出他所料,门外站着黄芩。

见韩若壁只穿着中衣出来开门,想必是刚睡醒,黄芩道:“昨夜,你睡得挺早。”

韩若壁咳嗽般地笑了声,道:“乏了,洗了,困了,就睡了。”

“睡得可好?”

韩若壁尽力展现着面上的神采奕奕:“当然好,好得很呢。”

黄芩是体会不到他表情背后藏着的刻意的。

跨过门槛进来几步,黄芩道:“回高邮前,我想去个地方瞧一瞧。你可愿陪我?”

虽是询问,分明也是请求。

面对黄芩极少主动提出的请求,韩若壁道:“什么地方?”

“马雄山。”

“倒是距此不远。”韩若壁笑道:“只是,什么时候黄捕头也和我一样,好游名山大川了?”

黄芩只道:“总之,你陪不陪?”

韩若壁信誓旦旦道:“陪!自然要陪。陪着你,剑树刀山也不趔趄。”

二人正说着,肖八阵身背行囊,肩挎打好包的干粮,出现在门口,抱拳于胸道:“黄兄弟、韩大侠,我这就要走了。”

他是来告辞的。

黄芩迎上前,道:“肖老哥,你的伤还没好,这么着急要往哪儿去啊?”

不待肖八阵回答,韩若壁已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冷嘲热讽道:“当然是回去‘金碧山庄’更方便养伤歇息。”

他只当肖八阵仍是‘金碧山庄’的人,因而没有太多好感。另外,昨夜正是此人坏了他的好事,他也还没有忘却。

肖八阵摇头道:“再也不回那儿去了。”

韩若壁微感讶异,道:“为何?你不是‘金碧山庄’的人吗?”

“以前是,以后不是了。”肖八阵呵呵一笑,道:“趁着一把老骨头还没生锈,我想再回江湖上闯荡一番,把当年自由自在的活法找回来!”

黄芩点头道:“肖爷和我一起屠戮那些贼人时,已是如此打算的了。”

韩若壁若有所悟地‘哦’了声。转眼,他一把抓起肖八阵的右手腕,赞赏之情溢于言表,道:“倒是我看走了眼!肖爷,请随我来,有点东西要送你。”

说罢,韩若壁拖着肖八阵来到小方桌旁,散开桌上的大包袱,伸手一拨拉,将金珠宝贝大致相等地分作了两堆。之后,他看也不看,随便将其中一堆往肖八阵的面前推了推,道:“按说,这包东西不是我得着的,但既送与了我,便由我做主,现下分一半给肖爷,权作盘缠之用。”说话间,自有一派豪侠气度。

先前,他一直以为肖八阵是公冶修的人,而且极得公冶修的信任,因而保持着必要的戒备。况且,拼财力,他远非公冶修的对手,而以肖八阵在‘金碧山庄’的地位,肯定不缺银钱花,是以也没必要再分财物给他。但当他得知肖八阵已恢复了自由的江湖人身份,并非‘金碧山庄’的人,又曾同黄芩一起御敌,就大不相同了。

肖八阵匆忙摆手道:“不成不成,我如何收受得起?”

说实在的,他目下已是囊空如洗,韩若壁此举于他而言当真如雪中送炭、暗室逢灯,可谓正中下怀。可是,韩若壁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这么大的手笔,简直拿银钱直接把人给砸趴下了,如此巨大的数额令得肖八阵没法接收。不过,对于韩若壁的慷慨大方,仗义疏财,他还是心生无限感激和佩服的。

韩若壁笑道:“肖爷何必客气,这一趟你想必帮了不少忙,是以,这包东西里原也该有你一份的。”

肖八阵脸红脖子粗,道:“韩大侠说的哪里话,这包东西实乃黄兄弟一人拼得的。他冲锋陷阵,我不过跟在旁边凑个热闹,忙没帮上多少,麻烦倒添了一堆。”

黄芩插嘴道:“对了,肖老哥身上怕是没甚银钱了吧?”此刻,他方才想起肖八阵已把盘缠都给了公冶一诺。

肖八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银钱是没有了。不过,我有一身武艺,跑江湖还怕没饭吃吗?”

韩若壁坚持道:“纵使肖爷不怕没银钱花,可也不至于嫌银钱烫手吧。何况这等不义之财见者有份,肖爷又何必客气?”

肖八阵仍在踌躇,喏喏道:“不过......”

黄芩也道:“肖爷就收下吧。”

肖八阵只好实话实说道:“其实,我也不是不想承二位的好意,只是这些......这些实在太多了,我老肖确实消受不起。”

韩若壁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哈哈大笑起来,道:“我只听说过嫌银钱少的,没听说过嫌银钱多的,肖爷真乃趣人。如此,肖爷随意,总之,莫要苦了自己。咱们都是爷们儿,做事别婆婆妈妈的就好。”言下之意,让肖八阵想拿多少拿多少,别再推三阻四了。

见肖八阵仍在踌躇,韩若壁‘嘿’了声,又道:“孔子云‘四海之类,皆兄弟也’,大家都是江湖好汉,这等大秤分金的事,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肖八阵听言不再犹豫,随便取了几颗金珠入手,喜不自胜道:“既然韩大侠如此爽快,我也不与你客气了,这些已足够我路上吃喝住宿。”

韩若壁提醒他道:“你光拿了几粒金珠,没有些银两傍身,万一遇上哪个山野小店换不开,却要如何是好?多不方便啊。”

肖八阵想想也对,就又取了些银两入手。

黄芩仍是有些不放心,出声劝他道:“肖老哥,你伤得不轻,不如还是等伤好了再行动吧。”

肖八阵立刻不高兴了,板起脸孔道:“黄兄弟,你这是什么话?你受了伤,就能去‘马雄山’,我受了伤却连行动也不成了?未免也太小看我老肖了吧。”

原来,刚才黄、韩二人最后说的话,被他听去了。

黄芩正想再劝几句,韩若壁已帮肖八阵说话道:“不错,只是一群江湖宵小如何伤得了肖爷这般内力精深,武功不凡的高手?纵是不小心受了点轻伤,也不碍多少事。”

“只是一群江湖宵小?!”肖八阵苦笑道:“谁说的?那群人若只是‘江胡宵小’,那我不是连混混都称不上了吗?”

接下来,他面露得意之色,噼里啪啦地把死在他和黄芩手里的那十余名高手的名号一一道出,中间连个顿都不打。毕竟,这也算是他生平最为得意的几件事之一了,是以记得分毫不差。

韩若壁听着听着,脸色慢慢变得凝重起来,转向黄芩,道:“我自诩从不低估别人,不想还是低估了你。”说完这话,他便转过身去,闷声大发财般一言不发了。

黄芩心道:你低估别人又不是第一次了,上次你若没低估我,何至于被我打伤?当然,他可没蠢到把这话说出来。

肖八阵见他二人谁也不说话,气氛顿时变得怪异了起来。他有点怀疑可能是自己说错了话,可左思右想也不明白哪里说错了。于是,他只得干笑两声道:“那......那,我就先行告辞了。黄兄弟,韩大侠,他日再见,青山不改,绿水常流。”

黄芩拱手相送,道:“一路好走,恕不远送。”

肖八阵蹬蹬蹬地下了楼,从过厅往门口去了。

见韩若壁仍是一副不理不睬的模样,又沉默了片刻,黄芩忍不住道:“你这是哪根筋又搭错了?”

“好一个‘江湖宵小,不值一提’,说得真是轻巧啊!”转过身来,韩若壁冷笑两声,语气里透着淡淡的硝烟味,道:“却原来,那些人里大半都是惹不起的江湖魔头。你因何瞒我?”

犹豫了一下,黄芩道:“可能,我是不想你担心。”

韩若壁讥讽道:“笑话!你人就好生生地站在我面前,我为何还要担心?”

黄芩一时哑口无言。

韩若壁的目光似月下的树影般阴沉,道:“黄捕头,你不会是把我想成娘们儿了吧?”

一般说来,男人都会下意识地认为女人是脆弱的,因而如遇凶险,纵使这凶险已然过去,也是不愿告诉女人,不希望她们因此而后怕。不过,韩若壁有此一问,并非真以为黄芩会这么想,而多半是因为昨夜他自己心里闹的那点小别扭。

黄芩有点手足无措,道:“这......我从来没这样想过。”

“那就好。”韩若壁面色稍缓,道:“我记得你曾说过不喜欢我有事瞒着你。今日,我也声明一下,我也一样。”

最后‘我也一样’四字,他说得格外清晰、用力。

黄芩尴尬道:“我不是特意瞒你。只是,把事情做完后,我很少习惯向别人提及具体过程,总觉得没什么可说的。”

韩若壁反驳道:“在你那班捕快、跟班面前,你当然没什么可说的,但在我面前怎可那般?”

黄芩不想他再过多纠结,微微皱眉道:“你既想知道,我也没什么不能说。”接着,便把之前的一役向他仔细说道了一番。

紧绷着脸的韩若壁总算松弛了下来,道:“想不到,你终于还是对上了‘蝴蝶针’。怎么样,夏辽西的暗器功夫如何?”不待黄芩答话,他又补了一句道:“当然,你胜过他已是不争的事实。”

黄芩微微眯起双眼,似是在脑海中回忆了一下当时的场面,微叹一声,摇了摇头道:“其实,那时候,他若是知道了我的身份,胜负也许尚未可知。”

韩若壁笑道:“这会儿你怎的又谦虚起来了?我见过你出手,决计不信还有人的暗器能胜过你。”

黄芩正待再说什么,韩若壁已经‘啧啧’数声,兔子似地窜到黄芩面前,伸手就往他头上薅,似是冲着他的发髻去的。

黄芩眨眼间闪身避过,讶道:“又怎么了?”

韩若壁住了手,撇了撇嘴,答道:“解了你的发髻,数一数你头上是不是有三个旋儿。”

黄芩不解道:“好端端的,数我头上的旋儿做什么?”

韩若壁‘哼’了声,道:“都说一旋儿横,二旋儿拧,三旋儿打架不要命,我瞧你是不是那不要命的。”

虽然不是太明白对方的意图,但只瞧他的脸色,也知道不是夸自己,于是,黄芩道:“你又拿话损我。”

韩若壁斜他一眼,道:“总算还听得懂人话。”无奈地叹一口气,道:“那么些个高手环伺四周,你也敢冲上去拼命?也许你有自信不至丢掉性命,可稍微出点儿差错,怕也要缺胳膊少腿的。为何不找我帮忙,想法子从长计议。黄捕头,你就一点儿不知道怕吗?”

心存目想了片刻,黄芩道:“怕是肯定怕的。但我也知道,只要杀不死我的敌人,越是强大,就越会令我有所提高,变得更强。”

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韩若壁呆了一呆,心头突然涌起一股急强好胜的欲念,半假半真道:“如果敌人是我,你能提高多少?变得多强?”

二人间的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黄芩摇头皱眉道:“已经试过一次了,再也不想试第二次。”

韩若壁的脸上微红了红。毕竟,上次他被黄芩所伤,至今也还没能完全恢复。良久,他阴冷冷道:“或许,应该再试一次。这一次,我定会毫无保留,拼尽全力。若你再胜我一次,于你的修为而言,竿头日上也未可知。”

黄芩猛地摇头道:“无论如何,只要敌人是你,我都无法提高哪怕一星半点,就像上次一样。”

“怎会这样?”韩若壁愕然不解,道:“照你的理论,我可算是极强的敌手,经此一役,你的修为该是突飞猛进才是。”

黄芩深深地望了韩若壁一眼,道:“和别人过招,自然会有所提高,但若和自己过招,惊心动魄,伤筋损骨,很难有所提高。”

对他这话,韩若壁正要细细琢磨时,黄芩又道:“和你动手,就像和我自己动手一样,很痛苦,很难去想如何提高。所以,我不想再有第二次了。”

韩若壁纵后数步,心中大是感动,仰天笑道:“好,好,好!和你动手,我也如你一般痛苦。也不想再有第二次了,永远不想。走吧,我陪你去马雄山。”

随后,二人收拾好行囊,尽量多准备了一些储水袋带在身边。韩若壁又从镇上买了匹马给黄芩,一人一骑往马雄山而去。

 

马雄山,由西南向东北延伸,北仰乌蒙山,西临梁王山,南毗哀牢山,坐落在磅礴浩汹的一片乌蒙山脉中似乎一点儿也不起眼。它不仅没有拔地千仞的山峰,更没有陡峭险扼的山谷,倒像一只穿越了重重沙漠,历经了长途跋涉,因而精疲力竭,不得不俯卧在地的骆驼一般,仅有驼峰处高低起伏的线条才能彰显出一点儿山川的雄浑本色。但是,它却并非如同看上去一样平淡无奇,偏偏有着‘一水滴三江’的美誉,是南盘江、北盘江、牛栏江的分水岭,更是洪流奔涌、浩浩荡荡了五千里的珠江的发源地。本来,这里的珠江源头分为上下两个洞口出水,雨季时,两个洞口都是泉水奔涌,势若雷轰,声震山谷,即使遇上枯水季节,上面的洞口没水了,下面的洞口也仍会有水源源不断地流出。可现下,两个洞口都已枯竭,江水水位极低,显是旱了有一段日子了。

黄、韩二人牵着马,经由五尺道来到马雄山脚下不远处。二人停下脚步,黄芩肃然而立,一面眺望山体,一边澄心凝思。骄阳的照射使得原本覆盖山体的迷雾形消骨散,连日的干旱使得原本贴地趴伏的爬地松伏得更低了,层层的林木由绿变黄,丛丛的灌木由密变疏,有些原本是溪水的地方也成了凹塘,马雄山仿佛变成了一个因干渴、缺水而倒下的巨人。

韩若壁站在黄芩身侧,指着一左一右两处山头上,各有一片因缺少植被覆盖而裸露在烈日下的山体,道:“山上也开始旱了。”

在黄芩眼里,那两片被晒得发红发烫的土石,仿佛幻化成了死在高邮大牢里的苗人汉子因愤怒而充血的双眼。望着‘那双眼睛’,黄芩在心里默默道:我救不了你,也救不了你妹子,但我总算能杀了你的仇人,在你的家乡,给你一个交待。

回高邮前,他想到马雄山瞧一瞧,正是因为那个苗人男子和他的妹子,已经再也回不来他们的家了。

韩若壁瞧他的表情,也猜到了几分,不经意间牵起黄芩垂在身侧的一只手,道:“我瞧得出,你这次来苗疆是为了案子,但也是为了给别人一个交待。”

黄芩唏嘘道:“我也不知道那算不算是个令人满意的交待。但是,我只能做这么多了。”他的声音很低沉很柔和,像是要去温暖别人,又仿佛已被别人温暖了。

轻轻地以大拇指抚擦着那只手背,既像是抚慰,又像是挑衅,韩若壁道:“你做事,总喜欢说是为了给别人一个交待,可实际上却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交待吧。”

“不错,说到底,做的还是自己想做的事。”黄芩眼帘微垂,沉思了片刻,才道:“在这一点上,我和那些为着自己利益去伤害别人的人没甚区别。”

重重地握了一下那只手,韩若壁摇了摇头,坚定道:“区别就在于想做什么事。你想做的事,是为了给自己的良心一个交待,而那些人并非如此。这个世道太多黑暗,但你,却多少能给黑暗带来点光亮,即使很微弱。”话毕,他松开手,转头向侧面望去。

原来,就在他刚才摇头的时候,眼睛的余光扫见了什么特别的东西,于是再次聚目瞧看。晃眼的阳光下,瞧得不是太真切。

韩若壁眯起眼,道:“那是什么?”

黄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数十丈开外的叉道口好像卧着个人。他二人并不着急上山,于是缓步走到近前细察。看身形,扑倒在地的是个女子,不仅头发蓬乱,还裹了一身灰土,脏兮兮的。

韩若壁一面道:“别是个死人吧?晦气。”一面蹲下,将女子翻过身来,以便试探鼻息。当那名女子铁青的脸孔终于暴露在光天华日之下时,韩若壁惊呼出声。

“熊传香?!”

发现鼻息尚存,他又拿住熊传香的右手手腕,仔细切诊起来。

黄芩也凑上来,道:“怎样?”

韩若壁道:“人没死,但脉像弱。也不知是受伤还是生病了。”

就在二人合计着该怎么办时,熊传香猛然双目圆瞪,‘呼’地坐起身来,那双本来淡得出奇的眼仁里点点腥红一闪而逝。她面目僵硬,眼光迟钝地扫过二人,喘息了片刻,才微微浮现出一丝热情,道:“原来......是你们?”

韩若壁疑道:“熊姑娘,你可是炼蛊走火入魔了?”

熊传香摇了摇头,缓慢道:“炼蛊和练功不同,不会走火入魔,若是炼错了法子,只会被蛊王反噬。”她的声音绵软无力,显然很是虚弱。

黄芩道:“你不是急着赶回家去吗,怎么才走到这儿?”

熊传香瞥他一眼,道:“如果你和我一样,途中每隔几日就突然昏死过去一次,相信也没法子走得更远。”

韩若壁‘咦’了声,道:“这却是为何?你是得了什么怪病,还是受了什么奇伤?”

熊传香翻了翻怪眼,道:“你以为我是你啊?都不是。”

瞧了瞧她周围,黄芩问道:“你的马呢?”

从‘金碧山庄’离开时,她可是骑着马的。

熊传香捂着肚子站立而起,掸了掸身上的灰土,道:“跑了。几日前,我肚内的雪蛤蛊发作时的叫声把马给惊跑了。那时,我也和这次一样昏死了过去。”

二人听言更觉有异,知道个中必有古怪,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转脸,熊传香目光呆愣地望向某个方向。二人不知她意欲何为,只能在一边瞧看着。良久,她的目光像是被某样只有她能瞧见的东西锁定住了般,目不转睛地一直瞧着那个方向,口中喃喃呐呐道:“一定有东西作祟......有东西作祟......”这时,她好像忘记了黄芩和韩若壁二人的存在,仿佛中了魔咒,被冥冥中的某物牵引着,迈开颇不协调的步伐,重新走回到向西延伸的那条道路上。她一边走,还一边抚摸着肚子,咬着牙,威胁般自言自语道:“不准怕!就不准怕!无论怎么怕,我也要找到那东西!”说这句话时,她的身体还在不由自主地微微发抖,脚下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但同时,她的目光却凶狠而坚定。

瞧她举止怪诞,韩若壁面露讶色,低声疑道:“这丫头莫不是疯了吧?”

感觉实在不对劲,黄芩几步冲上去拦住她,道:“熊姑娘,你家在哪里?”

木然地瞧他一眼,熊传香道:“广南府,文山。”

黄芩奇道:“广南府不是在南边吗?你怎么往西边的那条路上走?”

熊传香咧开嘴,生硬地笑了笑,道:“回家前,我得先找到那东西。”

韩若壁也跟了上去,好奇问道:“什么东西?”

熊传香的怪眼中泛起一片诡异之色,笑容也变得鬼气森森起来,以毋容置疑的口吻道:“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这场大旱就是那东西引起的!说不定,那东西现在就躲在哪座大山里张牙舞爪,作法逞凶肆虐。”

黄、韩二人听言,又见她脸上神色可怖,不由得头皮生凉,脊柱发麻,面面相觑了一阵。

熊传香又坚决道:“现在整个苗疆都在旱,包括我家文山,我一定要瞧一瞧,到底是什么东西让我的族人、同胞遭灾受难。”

怕她是中了什么邪,韩若壁小心试探道:“既然连那东西是什么都不知道,你又如何肯定这场大旱是它引起的?”

熊传香猛地一个小跳贴到韩若壁身前,鼻子几乎碰上他的鼻子,吓的韩若壁立刻后退了几步。而后,她瞪大了一双怪眼,嘿嘿笑了两声,道:“我不知道,可我肚子里的雪蛤蛊却是知道的。”

韩若壁心中大呼荒谬,愈发断定她是得了失心疯了,忍不住问道:“你的蛊如何能知道?”

熊传香努力使自己的情绪安定下来,思考了一阵,才道:“一入旱地,我肚内的雪蛤蛊就变得奇怪起来,连累得我也整日里心神不宁。它还经常无缘无故地发作,搞得我昏死过去。我发现,越是往某个方向去,它就越虚弱,也越暴躁,令我无缘无故昏倒的次数也越多,而我脚下的土地也越干旱。我想雪蛤蛊应该是很害怕那东西,所以想阻止我往那个东西所在的方向去。所以,我只要利用这一点,向令雪蛤蛊变得越来越虚弱的地方去,就一定能找到那东西!”

韩若壁的眼珠左右转了转,不可思议道:“你能确定那是某种东西?”

熊传香摇摇头道:“......也可能是某种力量......”

“会不会你想太多了?”黄芩道:“你的白蛊本性阴寒,因为受不得旱热出现异常,也是极可能的,并非有什么东西作祟。”

舍了韩若壁,熊传香倏地转身,又蹦到黄芩面前,面孔扭曲着嗔怒道:“胡说!你以为我说话、行事是小儿办家家酒吗?寻常的旱灾,对我和雪哈蛊根本不会产生任何影响。虽说我不能完全确定,但如果没有几分把握,怎敢乱说?!我是真的能感觉到有那东西的存在!”

黄芩听她言之灼灼,只管低头思索,没再多言。

捏着下巴想了一会儿,韩若壁道:“那东西会不会是某种比你的雪蛤蛊更为强大的蛊王?我记得蓝神医曾经说过,蛊王分为‘青黄白紫金’五种。比你的白蛊厉害的紫蛊、金蛊会不会引来如此大旱,并令你的白蛊受到感应,并因此而害怕呢?”

熊传香想也不想,斩钉截铁道:“不可能,蛊王哪有如此神通,引动天地变化?没有蛊王能令我的雪蛤蛊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应该说,没有任何我已知的东西,能让雪蛤蛊变成这般模样!”

韩若壁抬头眯眼,望向上空红得有些妖异的烈日,似是自言自语道:“那会是什么东西?”其实,一直以来,他也隐约觉得这场大旱颇不寻常。

熊传香的眼皮跳动不止,道:“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一定是我所不知道的可怕的魔物。”

稍顷,黄芩抬起头来,问道:“熊姑娘,如果真有那样的魔物,又真的被你找到了,你要如何?”

熊传香伸出舌头,舔了舔苍白、干裂的嘴唇,笑了起来。她的笑容里有几分疯狂,也有几分野心勃勃的冲动。她结结巴巴地呼吸着,声音有些打颤,道:“如有可能,我想除掉那魔物!只要除掉它,大旱就一定会消失。”

回答虽然坚决,但内心的恐惧却也无法掩饰。

韩若壁和黄芩忍不住对望了一眼。没想到这个平日里,瞧上去古里古怪的苗女巫祝,在大难面前居然有如此非凡的勇气,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如此想着,再看向熊传香时,他们眼中便自然地流露出了明显的钦佩之色。

韩若壁忍不住叹息了声,道:“如果真有这样的魔物,那确是闻所未闻的事了,而那魔物也必然法力非凡。纵然你找到它,恐怕也不过枉送性命,何谈除掉二字?”

熊传香听言神色一黯,没有搭话。但是,只看她的表情,就知道韩若壁的这番话是绝对没法子令她退缩的。黄芩没有多言,转身牵了自己的马来,示意熊传香上马。

“你要送马给我?”熊传香轻轻摇头道:“没用的,等下次雪蛤蛊发作时,它还是会被吓跑的。”

黄芩走到马前,牵起缰绳,道:“只要我没被吓跑,它就跑不掉。”

熊传香闻言,一时呆了,道:“你......你......要陪我去找那东西?”

黄芩点头道:“你说往哪儿去,我便领你往哪儿去,至于能不能找到,还得看你的本事。”

熊传香翻身上马,心潮翻涌,好半天才吐出一句:“谢谢。”

她实在想不到一个外乡人,明明只要抬腿走开,对他而言这里的大旱就像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再与他无关了,可他却自找麻烦,要和自己一起去寻那个目前还不知存在与否的可怕东西。

韩若壁也牵了马过来,一脸讶异的望着黄芩,问道:“你不上山了?”

黄芩摇头道:“旱成这样,也没有必要了。”

韩若壁眉头紧锁,道:“别人都是往外跑,你却要和她往里面去?”

似此种捕风捉影、风险巨大的闲事,他可是一点儿也不想管。

黄芩面无表情道:“若是天灾,我无能为力,可若是有甚特别的魔物引起了这场大旱,我没法子袖手旁观。至少,总要去瞧一瞧。”

韩若壁冷‘哼’了一声,道:“我看你们俩个,一个疯的,一个傻的。大山里出了妖怪引起大旱,这种想法只有疯子才想得出来。黄芩,这种闲事你也要管?如果这完全是一派胡言,你就是彻彻底底的傻子。而如果这是真的,你还是个傻子!赶着去送命的傻子!”

黄芩愣了愣,无言反驳,只是苦笑道:“我已傻了好些年,再傻一次有何妨?”

韩若壁一言不发,死死瞪了他好一会儿,才继续开口劝阻。

其实,韩若壁心里何尝不知道,黄芩儿时所经历的大旱曾令他失去珍视的一切,也令他切身体会过这种灾害带来的恐怖与痛苦,那是用言语难以描述的,所以在这件事上,黄芩的感受恐怕很难和自己一致。

熊传香在马上,静静地瞧着眼前的两个争吵中男人,没有任何出言驳斥韩若壁的意思。她知道,贸然去找那个不知名的、引起这场大旱的东西,实在和寻死没多少区别,韩若壁不想去,也不想让好友黄芩去,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最后,见黄芩主意已定,怎么说也没用,韩若壁压抑着怒气,道:“好好好,你们一个是要消灾除难的女菩萨,一个是拔刀相助的大英雄,只有我是贪财怕死的小人。罢了罢了,我怕了你们了。”

说到这里,他手抚马背,张开五指,若有所思地梳理了一阵子马毛,然后道:“不过,无论如何,上路之前我们总得到镇上多备些干粮和水吧。”拍了拍马背上的大包袱,他又道:“也得找人把这些妥善处理了。”

“我们?!”黄芩十分意外,惊道:“难道你也要去?”

韩若壁‘嗤’了一声,道:“一个疯子,一个傻子,我怎可能放任你们去乱冲乱撞?小丫头的雪蛤蛊现在就已蔫成这般了,真要找到什么魔物时,肯定不顶用。至于你那二斤铁,砍砍人还行,对付妖魔鬼怪真拿不出手。唉,只有我跟去了,待你们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时,至少还可以叫一叫我。”他说得口沫飞溅,句句刻薄,但黄芩听在耳中,却像是太阳在心头溶化了一般,贴心的滚烫。

虽然这一刻,韩若壁嘴上不饶人,但黄芩怎会不知韩若壁的一片心?

熊传香却听得实在忍不住了,怒嗔道:“你竟敢小瞧我?”

韩若壁苦着脸,张开两手,道:“熊姑娘,我哪敢小瞧你?你可是要独自一人勇斗妖魔,为苗疆消除大旱的女英雄。你的勇气,咱家自然佩服得没话说。不过一码归一码,瞧你现在这般模样,说晕就晕,说倒就倒,若真到了什么妖魔鬼怪面前,还不虚弱的连走路的力气都没了?到那时,你以为你还能怎样,难道爬过去,咬死它吗?”

心知韩若壁说得没错,熊传香心里虽然一百个不服气,但也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只能狠狠地说了句:“不要你管!”

黄芩把韩若壁拉过一边,小声问道:“你真要跟去?那‘北斗会’的大事怎么办?”

韩若壁拍了拍胸脯,傲然道:“‘北斗会’谁说了算?我说缓一缓,难道还有人不准吗?”

黄芩笑了笑,道:“倒也是。”

说实在的,‘北斗会’为总舵另建一处隐密之所已迫在眉睫,韩若壁本不该在这个节骨眼上再多拖延,况且三人要去的地方必定干旱无比,绝对是喝口水吃口粮都奢侈不已的地方,不要说他这样贪图享受惯了的人,就是普通劳苦百姓也巴不得插上翅膀逃得远远的。但听了熊传香所言,他又无论如何放心不下黄芩。毕竟他精修过道术,深知若真存那种东西,就断不是绝顶的武功可以对付得了的。他是怕一旦在这里分别,就再也见不到黄芩了,是以才舍了诸多顾虑,横下一条心,决定一起去。

此后,三人一起往镇上去,以便再多补充些物资,为之后的行程做好充足的准备。

 

离开曲靖府,往西走了一日后,按照熊传香的指点,他们又转向了西南方向。途中,雪蛤蛊发作的次数的确在逐渐变多,并且每发作一次,蛊本身的精气就消散一分,因而熊传香晕倒的次数也变得频繁起来,身体越来越虚弱。黄、韩二人见状都有些担心。他们知道,已与蛊王合为一体的蛊主同蛊王之间,可谓息息相关,其中一方出现问题,另一方也会出现同样的问题,蛊王若是死了,蛊主也会随之没命。也就是说,雪蛤蛊若是衰弱而死,熊传香就没命活了。可熊传香不但不甚在意,还凭添了不少信心。她认为正是因为他们在不断地靠近‘那东西’,‘那东西’的影响力才会越来越大,也才令得雪蛤蛊和她变得越来越衰弱。为了让她感觉舒服一些,韩若壁花了银子在途中的一个车马店里,将两匹马换成了一辆马车,又高价多屯了些水袋。之后,黄芩和韩若壁二人轮换驾车,继续向熊传香所指的方向前行。沿途,他们看到许多举家逃难、流离失所的灾民,据说都是从景东府出来的。

多日后,他们到达了景东府境内。轮声历碌,驾着马车,行驶在燎起热气的、滚烫的土路上,韩若壁被触目所见的景象惊呆了,手中挥舞着的马鞭不由自主地顿住了,马车也在路上慢慢停了下来。

只见,层层叠叠的旱朵压得极低,遮蔽了整个天空,令人感觉透不过气来。太阳已经瞧不见踪影了,隆隆的旱天雷不时在头顶炸响,震耳欲聋,连大地都为之颤抖。原本的农田已是一片黄土。到处是枯枝烂木。因为缺水而死去的家畜横七竖八地躺在路旁,发出阵阵恶臭。面色沉重、意欲背井离乡的当地人灰头土脸,又是背,又是提,排着不松不紧的队,如行尸走肉般从马车旁走过,没有一个有闲心停下来,问一问这辆马车为何要往目前旱情最严重的景东府来。

黄芩从车厢里探出头来问道:“怎么不走了?”

韩若壁抬头往天上看了好一会儿,脸色连变了数变,沉声答道:“云象不对。”瞧见这样的云象,他心惊不已,暗道:莫非真有古怪?

黄芩也从窗口望了望天,发现头顶上的天空的确与之前完全不同。他正要细问,就听车厢里传出熊传香虚弱的声音:“快点继续走......我觉得不会太远了......因为,我已经快支撑不住了......”

此刻,车厢里,她捂着肚子,把身体蜷缩成一团,由于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面容颇为狰狞,五官全往一块儿挤,两只几近透明的眼仁上布满了红色的血点。近几日,她的痛苦与日俱增,昏迷时反倒比清醒时好受一些。

韩若壁再次挥动起马鞭。

当马车穿城而过时,可以瞧见官府和当地几个商家、大户在城门口设立的发放赈灾粥、食的棚屋内已空无一人,想来存粮早已放发光了,否则,那些因老弱病残等原因没法子离家避难的百姓们,一定会排成长龙,等待救济。出了城,马车艰难地颠簸在山石路上,不断地突上突下,震荡得整辆马车都快要散了架了。

很快,韩若壁瞧见前面有一座凸起的山峰。当他驾着马车绕过这座山峰,又驶出了四五里地后,车厢里的熊传香忽然嘶哑着声音喊道:“停下!回头,我们走过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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