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乌鹊南飞,小船隐在江面浓雾之中,如江中一秋叶,飘飘荡荡,真似乘风而去,行了约莫三四里,便望到岸边有一处高台。小和尚划着木浆,船速加快,那高台便越来越清晰,台上漆黑,空无一物。
“师父,铁马就铸在那高台之上么?”小和尚仰头眺望,腹中装满疑问,连连问出,“师父,你见过那铁马么?果真威风凛凛么?”“师父,铁马是什么来历?”“那燕山须猕老祖……”
老和尚牛一方咧了咧嘴角,露出一股慈爱,他道:“你不该叫兔一会,你该叫兔十问,罢了,师兄是肯定追不上来的,前路尚远,你一边划船,为师将瓜洲铁马一事,细细道与你知晓。”
原来小和尚俗名叫兔一会,他眼中星光闪动,心中喜悦,手上船桨不急不徐,船儿悠悠而行。
牛一方盘腿而坐,缓缓说道:“一百年前,瓜洲会盟,江湖各大门派达成盟约,众掌门花了重金,请来能工巧匠,铸造了一匹玄铁巨马,立在瓜洲渡口的高台之上。各路英雄在铁马之下,歃血为盟,共保江湖太平,从此便有了瓜洲铁马定乾坤的说法。”
船随水而行,牛一方眺望高台,娓娓道来:“此后每隔十年,各门各派、天下各路英豪都会齐聚瓜洲渡口,临江畅饮,追忆盟约。自铁马铸立瓜洲渡口,各路英豪谨守盟约,乾坤安定,江湖七十年祥和如初,直到燕山派须猕老祖……”
兔一会满心疑惑,问道:“燕山须猕老祖,徒儿好像听主持提过这个人,他是何方神圣啊?”牛一方摸了摸小徒弟光溜溜的脑袋,道:“昔有门派,名为燕山,燕山掌门,名为须猕老祖,和我师父是同门师兄弟。论起辈分,我和白茶老翁都要叫他一声大师伯。”
兔一会浑身一颤,愈发惊愕,问道:“师父,我们是燕山派的弟子么?如今的江湖并没有燕山一派啊?”牛一方长叹一口气,道:“须猕老祖年纪越大,行事愈发癫狂。机缘巧合之下,得到《六阴梅花经》,便离开燕山,躲到南边武夷山去修炼,不想竟走火入魔。几近疯癫的须猕老祖,单骑跨京口,一苇渡瓜洲,挥剑斩毁了铁马,又将经书上的武功拆成九份,刻在铁马断面之上,扔入江湖。”
“唉……”牛一方又叹了一声,声音愈发低沉,“铁马一毁,盟约作废,江湖各派为了铁马断面上的武功,费劲心思,以至江湖动荡,至今已有三十余年了。而燕山派,也因须猕老祖斩毁铁马的猖狂举动,成为众矢之的,须猕老祖索性遣散燕山派,从此不知去向,他向来疼爱师父这个小师弟,便留了一条铁马腿给师父。师父自知须猕老祖罪孽深重,只盼有朝一日,铁马能重回瓜洲古渡,以赎了燕山一派犯下的罪。”
兔一会似懂非懂,道:“师父,找到九块铁马,送回瓜洲古渡,就能重塑铁马了,有朝一日,徒儿也能看到一匹高大威武的铁马。”
牛一方面容舒展,微微一笑,道:“三十年五前,为师正是你现在这般年纪,曾跟随师父师兄,乘舟而下,来到瓜洲渡口,有幸见到那匹玄铁打造的大马。铁马浑身漆黑,油光放亮,马首嘶昂,四蹄腾越,大有越江而过的架势。”
江风拂不散浓浓的雾气,小和尚兔一会听得津津有味,“彼时正值重阳佳节,江湖各路英雄豪杰,齐聚云集,在这瓜洲渡口,高台四周,临江赏菊,举杯畅饮,好生痛快啊!我师徒三人混在群豪之间,染了一身豪气,师兄偷了一坛酒,喝的满脸通红,太白门的令狐门主送了我一碗酒,辣得我眼泪直飚,心中却是好生畅快。”
“师父,出家人不能喝酒,阿弥陀佛!”小和尚兔一会双手合十,一本正经地打坐,牛一方笑道:“为师那时跟你一样大的年纪,是燕山弟子,荤酒不忌。”
兔一会眼珠一转,道:“师父,你是燕山弟子,那我也是燕山弟子,可我从未去过燕山,徒儿斗胆一问,你是不是把铁马腿藏在燕山了?”
牛一方呵呵一笑,摇头道:“白茶老翁原先也是燕山弟子,为师若将铁马腿藏在燕山,此刻早就落入他手中了。如今江湖未平,几大门派离心离德,各怀心思,又有魔教虎视眈眈,铁马一出,必惹是非,为师自然要将铁马藏在十分妥当的地方,轻易不能拿出来,也不能告诉你。”
兔一会似懂非懂,道:“师父,铁马事关重大,不能轻易透露,我还是不知道为好!”
夜色极深,子时已过,小船泊岸,兔一会率先跳下去,牛一方落脚时一个踉跄,几欲摔倒,兔一会这才发现师父受伤,大惊之下,更多惶恐。牛一方终于吐出一口红血,他道:“白茶老翁的骊龙珠已修满十二珠,颇是厉害,为师不敌,中了他一颗大珠,受了内伤,死不了的!”
牛一方安抚了徒弟,道:“我师徒二人要找个地方避一避,白茶老翁虽一时追不上来,但他绝不会轻易罢休的。”师徒二人抹黑前行,来到瓜洲古渡边上的黄牛镇,找了个破庙歇脚,天光已微亮,牛一方盘腿打坐,调息运气,疗养内伤。
兔一会道:“师父,我去化缘,你吃饱了才有力气疗伤!”他虽也是和尚,但自幼得师父悉心养护,从未独自化缘,如今师父受伤,需吃饱喝足才有力气养伤,他便主动提出。
牛一方道:“化缘随缘,不可强求,你出去转一转,看看白茶老翁有没有追来,千万当心!”
兔一会拜别师父,心中自是忐忑,他来到镇上,店铺已开,酒楼茶肆,人影进出不断,街边小铺,吆喝声声不停,饭菜香气随风而来,小和尚摸了摸肚子,却压不下腹中饥饿。
“阿弥陀佛,小僧是寒山寺的和尚,路过宝地,化缘求舍,求施主施些斋饭!”小和尚经过一夜奔波,已是灰头土脸,颇是狼狈,何况又是两手空空,没有化斋钵盂,他一连问了几人,并没人搭理他。
人来人往,小和尚化不到斋饭,又担心师父,颇是沮丧,两眼滴流滴流,几欲哭出声来,他站在客栈门前,瞅了又瞅,嗅着饭香面香,便迈出步子,踏进客栈,寻到掌柜面前,双手合十行礼,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掌柜,求你发发慈悲,施小僧一碗斋饭罢!”
掌柜是生意人,平日多是讲究,店门才开,未进银子,不愿先出饭菜,便打发小和尚,道:“小和尚,你到别处走一走罢,我这饭菜还没做好!”
“施主,我不求多,只要两个馒头便好,求您发发慈悲罢!”小和尚又求了两句,掌柜铁了心不允,正要挥手赶人,旁边却响起了一个招呼声,“店家,上二十个馒头,带走!”
迎面走来一人,身穿白衣,腰缠玉带,神态甚是从容潇洒,面目英俊,不过二十五六岁的年纪,不知是谁家的贵公子。掌柜当即露出笑脸,嘻嘻然迎去,吩咐店小二端来白花花的大馒头,交给那客人。
小和尚瞧着那一大袋馒头,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几声,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大袋子,心中打定主意要上前化缘,那白衣男子却大步走来,停在小和尚面前,“小师父慈悲,这馒头给你,够是不够?”
真是喜从天降,小和尚双眼一亮,满心欢喜,他接过袋子,却只拿了四个馒头,道:“多谢施主,佛曰:不可贪心。”白衣男子提着袋子,满脸好奇,又殷殷关切地问道:“小师父,你小小年纪,怎自己一人出来化缘?”
小和尚初次化缘,诸多不顺,经他一问,只觉暖心,眼珠一滴流涌出了一层薄泪,说道:“我师父身子不好,我出来化缘。”白衣男子笑道:“小和尚孝心可鉴,佛主一定会保佑尊师,我略通医术,不知你师父得了什么病?我可以随你一道儿去看看。”
小和尚虽心存感激,却也留了个心眼,道:“我师父练功不慎,受了伤,并无大碍,施主有菩萨心肠,必得我佛庇佑!”
白衣男子并不纠缠,他将馒头全交给小和尚,又掏出一瓶丹药,道:“俗语送佛送上西,小可有瓶祖传丹药,小和尚一并带回去罢,许是对老师父的伤有帮助,望老师父早日康复!”
“佛主保佑,今日出门遇见贵人了!”小和尚心中暗喜,他接下馒头和丹药,连连道谢,便与白衣男子拜别离去。返回破庙,小和尚步履轻快,真如雪兔一般,飞奔极快,“师父,我化了馒头和丹药回来了!”
小和尚奔入破庙,牛一方正专心运功疗伤,他闭嘴息言,乖乖坐在一旁,抱着一袋馒头,却也不吃。
半个时辰后,牛一方撤掌息功,见了兔一会,当即露出慈笑,道:“老牛弃耕,兔子化缘,一会也能独挡一边天了,你既化了馒头,怎不先吃,白白饿肚子?”
兔一会递上一个大馒头,道:“师父先吃!”师徒二人腹中饥饿,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小和尚初次化缘便遇好人,满载而归,心中欢喜,啃了几口馒头,便呱呱地与师父讲诉化缘之事。
牛一方只笑不语,却见徒弟掏出一瓶丹药,递了过来,道:“师父,那位施主说这丹药对你的伤有益,你瞧瞧这是什么药?若能治伤,快快吃了罢!”
牛一方拨开瓶塞,倒出一粒药丸,浑白如玉,在掌心滴流打转,他脸色当即大变,眼中闪过惶恐,问:“一会,给你丹药的人长什么模样?”兔一会亦是一慌,道:“是一个白衣公子,师父,这丹药不能吃么?”
牛一方道:“这是白茶丹,只有白茶老翁才能炼制!”话音一落,门外便传来了一声音,“师侄鱼子非,拜见师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