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头又见新秋，几多愁，塞草连天何处、是神州。
英雄恨，古今泪，水东流，唯有鱼竿明月，上瓜洲。
瓜洲古渡，临长江而建，北眺扬州，南达京口，南北商船漕运的往来，多汇于此；瓜洲借天险建城，虎踞龙盘，乃兵家必争之地，也是江湖风浪云集之地，瓜洲安则有铁马在，则江湖宁静。
一道残阳，铺落瓜洲古渡，半江瑟瑟半江红，春风拂过江面，春寒袭来，笼罩了古渡边上的一间小茅屋。
窗户斜开一半，夕阳最后一点余晖照着两个人影，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大影手中的筷子伸向了桌上的卤煮豆腐，小影子的筷子则夹了两根清炒豆角，屋里饭香缭绕，只有咂咂的咀嚼细响。
“会影，明日便满一月之期，我们师徒二人要离开瓜洲古渡，回寒山寺去了！”大影放下手中碗筷，站到窗前，眺望瓜洲渡口，他一身半旧的僧袍，竟也能装下两袖的春风，原来是个和尚。
小和尚脑袋儿光滑如镜，脸蛋儿圆乎乎的，还挂着三分稚气，但手脚颇是麻利，很快收拾了碗筷，又点上了一根烛火，便也站到窗边，他的目光却打向了院子里的墓碑上，说道：“师父，你可真有心，每年都回瓜洲渡口为师公伴坟一月。”
那和尚双手合十，目视夜色中的瓜洲古渡，说道：“你师公曾留下遗命，为师有生之年一年往返一次，直至铁马回归瓜洲渡。”
小和尚伴在师父身旁，身高已至师父肩头，他摸着光滑的脑袋，问：“师父，你说瓜洲渡口铸有一匹威风凛凛的铁马，震慑江湖，什么时候带我去瞧一瞧啊？”
“瓜洲渡口的铁马，你是看不到了！”这声音是从屋外传来的。小和尚微微疑惑，眼珠一转，问道：“那铁马是不是像沧州临江寺前的石兽一样，沉入河中了么？”
“铁马没有沉入水中，它被人砍坏了！”屋外的声音中气十足，雄浑圆厚，却带着几分慈祥。小和尚并不害怕，反而满脑好奇，他问：“是谁砍坏了铁马啊？”那声音便答道：“燕山须猕老祖！”小和尚又问：“燕山须猕老祖是谁，他为什么要砍铁马？”
屋外传来几声哈哈大笑，跟着才说道：“三十年前，燕山须猕老祖偶得武林奇书《六阴梅花经》，藏到武夷山修炼了三个月，竟走火入魔。中秋月圆之夜，须猕老祖匹马过钟山，一苇渡瓜洲，挥剑斩铁马，落下八剑，斩铁马成九块，马头一块、马身四块，马腿四块、其中一块带了马尾。而后，他将《六阴梅花经》分别刻在铁马断面上，又将九块铁马扔入江湖，自此江湖大乱，三十年动荡不安！”
小和尚满脸震惊，仰头望向师父，问：“师父，此事当真？”老和尚身形挺直，点了点头，小和尚喃喃自语道：“燕山须猕老祖做了一件大坏事啊！”他又冲着窗外的夜色，问道：“你知不知道，那九块铁马如今在何方？”
屋顶落下一阵大笑声，“若问铁马在何方，转头问一问你师父便是！”小和尚面色一凛，双颊的稚气当即换成了警惕，问：“你是什么人啊？”那人却只是哈哈大笑，并不回答。
“会影，你要记住，若是友人来访，便会扣响柴门；”老和尚拍了拍小和尚肩头，一手指向房梁，道，“若是贼人来了，一定是悬在梁上，不敢见人；若是敌人，则是不请自来。”
会影小和尚恍然大悟，道：敌人来了！”拔腿跑到一旁，扛来一根大钟杵，交到师父手中。那钟杵浑身漆黑，顶端雕了一个牛头，高与老和尚齐。
木门微微一震，老和尚身形晃动，闪到门后，当即回了一掌，震向木门，将门上内力挡了回去。门外便传来一声，“师弟，我不远千里从青海赶来，这乍暖还寒的天气，煞是冻人，你怎忍心不开门，不请师兄进屋喝杯热茶？”
老和尚一手握杵，一手竖起，端在胸前，道：“师兄，多年未见，既然不远万里从青海赶来，若不到师父坟前磕头谢罪，有失为徒之道！”
门外又是一阵大笑声，跟着一股内力浪潮般打向木门，木门砰砰颤抖，几欲震开，老和尚急忙推出一掌，拍在门上，啪一声将木门压稳当了。
门外又打来一掌，那人隔门说道：“先喝热茶，祛了寒气，整肃衣裳，再论行礼。”老和尚再回一掌，抵在木门之后，道：“先磕头跪拜，再入屋喝茶！”
门外那人哈哈大笑，道：“师弟真是有失待客之道，莫怪师兄无礼了！”话音一落，砰一声，大门一颤，门外似有巨浪卷来，推开了两扇木门。
老和尚心下一惊，退后两步，一手持杵，一手提起小和尚，脚上提气，往窗户窜去。门外的人闪身进屋，带来一股劲风，打灭了桌上的烛火，老和尚却已闪到屋外，他提着小和尚，正奔向远处。
“师弟，留步！”屋中的白影一闪，追了出去，他一只大手往脖间一扯，拽下一串大珠子，两掌运劲，内力灌入掌中一催，一十二颗珠子破风而去，呼呼有声。
老和尚一口气奔出十丈之外，闻声回头，心头不由一颤抖，急忙将小和尚抛了出去，又挥起手中的钟杵，迎风一晃，当当两声，挡下四颗珠子，钟杵一晃，首尾颠倒，像极了醉汉敲钟，却打下四颗珠子，老和尚再闪身一躲，避开余下四颗。
那白影迎风一晃，身子闪到了前边，拦住了大小两个和尚的去路，他两臂一展，运起一股劲风，那十二颗珠子“呼”的一声，当空旋转，刷刷落回他手中，左臂挂了六颗，右臂挂了六颗。
小和尚总算看清来人容貌，身形微胖，大腹微便，头顶中秃，白发白眉，面上笑容可掬，乍然一见，只以为是弥勒佛来了，仔细一看，又像蓬莱仙岛的仙翁。
小和尚问：“师父，这人是谁，他为何唤你作师弟？”老和尚道：“他是青海门的创派之士，复姓司马单名一个茬字，自称白茶仙翁，江湖人称白茶老翁，也有人叫他白茶妖翁。”
小和尚摸了摸脑袋瓜子，暗暗寻思，“他白眉白发，长着一身肥肉，带着黑黑的大佛珠，若不为难我们，倒有几分仙翁的模样。”
那白茶老翁司马茬道：“师弟，我找了你十五年啊，原来你隐去了牛一方的本名，藏身寺庙，化成了一个籍籍无名的假和尚，还收了个小小假和尚做弟子。”
原来这和尚俗名叫牛一方，他轻哼一声，道：“若非投入佛祖门下，求我佛庇护，又怎能得十五年的安稳？师兄，多年不见，你何必咄咄逼人？”
司马茬两手一转，十二颗珠子“叮叮”一声，合二为一，又挂回他脖子上，黑珠垂下，真有几分蓬莱仙翁的味道，他道：“师弟，老贼将铁马腿交于了你，你管了十五年，如今也当换我来参详参详了。”
牛一方紧了紧手中的钟杵，道：“师父遗言，命我好生看管铁马腿，等候其他八块铁马的出现，再交与有德有威望之人，重塑玄铁大马，立回瓜洲古渡，以震慑乾坤，还江湖太平。”
司马茬忽然哈哈大笑，眼中杀气翻涌，道：“老贼偏心，明明我才是他嫡传大弟子，他却跃大偏小，将马腿传给了你。”
“是你先叛逃师门，跑到青海自立门户。”牛一方不容他侮辱师父，也厉声怒骂。司马茬却冷声道：“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我司马茬到人世间走一遭，自然要创一番大作为，老贼若不偏心，将马腿交给我，我自会迎他上青海门，奉为太上居士，享无上尊容。”
“虚名地位皆是过眼云烟，师父岂会在意！”老和尚牛一方淡定如云，小和尚却心急要走，他道：“白茶仙翁，你一把年纪了好不要脸，欺师灭祖，又要强抢我师父的东西，佛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要听佛祖的话！”
司马茬咧嘴一笑，道：“交出铁马腿，万事皆可成，你师父要听他师兄的话！”牛一方却道：“师父遗命，恕难从命！”
司马茬将脖间的黑珠一扯，大掌一晃，黑珠刷一下排成一线，横在他手中，他道：“你入了佛门，整日撞钟，练了一手降魔钟杵功，今夜，且让我的骊龙珠来会一会你的钟杵，一较高下。”
“师兄请指教。”话音一落，六颗骊龙珠便掷了过来，这珠子色泽漆黑，却大小不一，轻重不同，随手而出，忽高忽低，或左或右，运转如飞，来势汹汹。
牛一方挥起大钟杵，运劲横扫，出一招“老僧转杵”，牛头一端打下三颗大骊珠，杵尾扫开三颗小珠，但身旁又传来呼呼响动，令六颗骊龙珠席风卷来，高低不一，袭向下盘、腰腹、门面。
司马茬面上笑吟吟，双臂挥舞，掌中内力源源而出，操控十二颗骊龙珠，随接随出，运转自如。
牛一方握着钟杵，迎风一转，出“醉汉推钟”一招，接下了打向门面的三颗骊龙珠，三颗珠子带来三股内力，似大山压来，震得牛一方手臂微微酸麻，他心中一惊，暗道：“多年未见，师兄内力竟精进如此，我非其对手！”
牛一方不敢懈怠，又出一招“老僧转杵”，打下三颗骊龙珠，身子一转，三颗珠子便从他腰间擦了过去。
司马茬身形一转，闪到右边，两臂一晃，掌中内里，化作一股轻风，打向十二颗骊龙珠。骊珠忽地一转，嗡嗡作响，排成北斗七星之状，又豁然随风散开，打向牛一方。
骊珠齐发，真如流星齐坠，牛一方退后一步，挥动手中的牛头钟杵，出一招“龙女扫钟”扫开三颗骊龙珠，又化一招“罗汉托钟”，挡下四颗骊珠，却被珠子上的力劲震得后退两步，甫一占稳，四颗骊珠迎头打来，他一个翻身挺越，躲过三颗，却被一颗珠子打到了胸膛，又从肩头划了过去，骨头便发出“咔嚓”一声脆响。
“师弟，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再不交出铁马腿，休怪师兄不念同门情意。”司马茬两臂一揽，骊龙珠便落回他两手中。
牛一方被大珠打中，真如被大锤砸落，他已受了内伤，却咽下一口鲜血，不敢露出伤态，又道：“你我的师兄情义早在二十年前就断了！”
司马茬哼一声，骂了一句“冥顽不灵。”他两手一转，十二颗骊龙珠破风而出，化作巨龙，缠向牛一方。
牛一方自知不是白茶老翁对手，他将钟杵晃至肩头，来一招“弥勒挑钟”，顺着骊珠龙形一晃，避了过去，跟着左手推出一掌，钟杵从身后破出，打下龙行中的第七颗珠子，破了龙形。
司马茬顺手一接，又掷了出去，他大掌凝力，收珠掷珠，运转起来，胜过行云流水。牛一方不敢恋战，推出一招“蛮僧掷杵”，打下头尾两颗骊珠，身子忽然一转，奔向江边。
司马茬收了骊龙珠，哈哈大笑，道：“师弟，十五年不见，你还是一样，打不过就逃，真是太丢脸面。”
牛一方已没入江雾中，落入渡口的一叶小舟上，他挥掌一推，牛头钟杵落水一划，小舟悠悠驶向江心。
司马茬人影跃起，身形飘忽，其速如风，轻功更胜牛一方，也踏上了旁边的一叶小舟，笑道：“师弟，我也是坐船来的！”他挥掌一推，小船划破水面，驶了出去。
牛一方的小船行速极快，不过片刻功夫，已将司马茬的小船甩在一里开外。牛一方迎风而立，朗声喊道：“师兄，春寒雾重，江水冰寒，你到我那小茅屋里，煮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司马茬忽觉奇怪，这小船来时轻盈，怎此刻行速极慢，他脚下似是一冰凉，低头一看，船有漏洞，江水正突突地往里冒，已浸湿了他的鞋袜。司马茬怒火陡声，大声骂道：“师弟，多年未见，你还是这般卑鄙无耻。”
远处的小船已隐入茫茫江雾中，小和尚从牛一方脚下站了起来，揉了揉生疼的小手，嘻嘻嘻地笑了一阵，隔江大喊，“师伯，初次见面，你竟这般阴险狡诈！”
原来会影小和尚趁着二人酣斗之际，偷偷溜到江边，爬上司马茬的小船，凿了一个洞，这才跳回自家小船上躺好，等待师父。
司马茬怒火中烧，江水却已漫过小腿，所幸离岸不远，他恨恨然展开轻功，白影飘飘，落回岸边。
牛一方师徒二人摇浆划船，速度极快，渐渐离开了瓜洲古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