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血之恩 3.7
书名:无解之逐阳 作者:佚鸣 本章字数:5299字 发布时间:2023-02-21

“启禀陛下,”孔怖走出人群,跪地道,“原南部军都督泉涌,勾结叛党,卖国求荣,经三司会审定罪,罪已至死!故依律,前来复奏!”

恭帝愤愤地点了点头,“这个卖国贼想来也没什么冤屈!不过,死刑复奏乃是先人传下来的规矩,朕也不能坏了这规矩。你念吧,他究竟都干了些什么!”

孔怖拿出奏折,开始用单调的语调宣读起泉涌的招供,“私通北寒主事,挪用巨额公款……”百官无不侧耳倾听,唯有王义低垂着头,眼神空洞。

夜里,冷冷的烛光洒下细长的人影,蜿蜒至铁栏杆前。铁锁将自己投向地面,铁栏杆的另一侧传来一阵金属的摩擦声。

泉涌挣扎着醒来,猛地抽了抽鼻子,“真香啊!”

“你曾经说过,你爱吃血旺。”王义的声音从门外飘来。

泉涌哼了一声,“守卫呢?”

“我都买通了。”王义将盒子伸入栏杆。

泉涌瞅了一眼,别过头去,“不必了,那只是落魄时吃不上正经的肉罢了。”

王义从口袋里掏出一根银针,插入碗中,“放心吧,我没有恶意。我用同样的方法骗了陆春,最多只是有些个下属被牵连而已,她也没办法栽到我头上的。”

“原本只是一个武馆的预算贪污案件,没想到竟然牵扯出如此庞大的贪污网!”朝堂之上,恭帝愤怒地评论着孔怖陈述的调查结果,稚嫩的声音中满是厌恶。

陆春恶狠狠地瞪了王义一眼,许多被提及的条目毫无疑问都是黄济露出的把柄,却都被说得与北寒山相关,被扣到了泉涌的头上,为了完成与王义的交易,她还不得不帮着遮掩。她轻轻咬住上唇,雪白的前额上也出现了微微的皱纹。

夜里,泉涌吞了吞口水,爬了过去,伸手接过了碗,对上了他那沾满血腥气息的几乎没了牙齿的嘴。

“对不起,我没想到仇健会下这样的狠手。”

泉涌微微弯下腰,双手死死攥着那镶银的瓷碗。他猛地爬起,又被锁链拉回原地,他低吼一声,碗里的血旺也洒落了一半。

王义退了半步,皱起眉头。

泉涌瞪了瞪王义,又看了看碗,终究只是挥了挥早已失去了指甲的手掌,垂下双肩,跌坐下去,“想问啥就问吧,我也就剩这一晚上了,无所谓了。”他扯了扯拴着自己脖子的铁链,活像一只放弃了挣扎的野狗。

王义却慢慢蹲坐下来。

泉涌忽然狂笑起来,“怎么,还是放不下那只瓶子里的梨?啊?”

王义叹了一口气,“你果然看出来了啊!”他向前凑了凑,“还有别的办法能让梨出来吗?”

泉涌盯着他的眼睛,待烛光明显暗淡,才歪过头去,“掠夺家产,满门屠杀,你的仇恨绝不能算是小题大做,但我有时也想过一个可笑的情景,”他扫了一眼王义,后者的眼睛闪闪发光。

“在你的复仇之路上,你已践踏了无数生命,摧毁了无数家庭,如果从中有一个人前来向你复仇,你将怎么做?”

王义垂下头来,“我也想到过,我觉得我不应该反抗。”

泉涌冷笑了一声,“你放弃抵抗之时你就放弃了复仇。”

“那……”

“但要反抗了,你就和你所恨之人没半点分别了,”泉涌打断道,“这本就是一个悖论。”

王义垂下头去,烛光拍打着他的后背,监狱禁锢着他的心灵。

“按这份奏折所说,之前审理的户部贪腐案,其实是泉涌所为?”朝堂之上,恭帝忙转头看向木邪石,“那朕岂不是冤枉了黄济先生了?”

“一个区区的主事,竟就能与一个远在南方的将领勾结,贪污这么多款项!黄大人身为户部尚书,自然也难辞其咎!”木邪石冷冰冰地说。

“臣也有罪!竟让那人逃过了吏部的考核!”陆春忙走出队列,跪倒在地。好一个北寒山事件的一应所有牵连全都栽给泉涌!她感到怒火在心中熊熊燃烧, “这罪臣泉涌实在贼胆包天!臣得知情况后,立刻协助调查,竟发现他还贿赂了两个吏部官员来包庇自己的罪行!”

“那你呢?”夜里,良久之后,王义抬头望向泉涌,轻声问道,“你……您不存在类似的悖论吗?”

泉涌苦笑了几声,“被发现漏洞了吗?的确,我为黄公子做的恰恰都是龌龊不堪,为他自身所不齿的行为。既是报恩,也是愚弄。”

王义对上了泉涌的目光,那眼瞳中没有一丝悔意。

“放下,说起来比做起来容易多了。”泉涌缓缓说着,继续狼吞虎咽起来。

“这两个官员口供上没有出现啊!该不会是陆大人想借机铲除异己吧?”朝堂之上,朱战大声指责。

“诸位是不是忘了,泉涌录了假口供的可能性呢?”木邪石打岔道,“诸位刚才的讨论,似乎都将口供与真相画上了等号。”

陆春扫了一眼坐在一旁的王义,后者却只静静坐着,低垂着头。她叹了一口气,“一个必将死去之人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谎话,就如同一个神职人员去问日后的供职地点一样,完全没必要吧?”

木邪石瞪着眼睛俯视着她,盯着她额头边的无数汗珠。

“户部官员经手大量资金,自然也更多地受到诱惑,因此吏部也一直在注意监管。但是,仅从本次案件来看,我们没有发现其他被牵连的人。”

孔怖皱了皱眉,抬头看了木邪石一眼,后者正紧握着拳头。“是吗?抱歉,是微臣多虑了。”木邪石冷冷地说。

“无论是恩还是仇,都如此虚无缥缈,难以预测。”夜里,泉涌闭上眼,缓缓说道,“曾经刻骨铭心的誓言,都被时光刻上了幼稚与无知的印记,却仍然无谓地撕扯着内心。”

“那我应该放弃吗?我那仇恨?”王义轻轻地说,仿佛害怕打断他的沉思。

“那得看你自己能否放下了。”泉涌耸了耸肩,竟用手去捡拾地上滑溜溜脏兮兮的血块,送回嘴边,“你问我时想要放弃,我便给了你放弃的理由,但你仍然无法释怀,我便也给了你无法释怀的借口。借口这种事情,向来是要多少有多少的。”他淡淡一笑,舔了舔自己脏兮兮的手指,“我也可以告诉你,你仇恨的根本不是刑善和刑力,而是当时无力阻止他们屠杀家人的你自己。”

王义猛地攥紧监狱的栏杆,却怎么也无法对这捡拾肮脏血块的老人发泄自己的怒气。

“难道不是吗?你的家人早就回不来了!这种事情,告诉你的人想必也不少。说到底,你复仇与否,都和他们没有半分关系,只是为自己图个心安理得而已。”泉涌蘸了蘸洒在地上的汤汁,舔了舔,冷笑了一声,“刑力死了,你就去恨刑善,万一哪天刑善自己因为羞愧自杀了,没准你又会去恨支持过他的木邪石了!反正除了仇恨,你也没剩下什么别的东西了!”

泉涌抬起头,看着攥紧拳头犹疑不定的王义,狂笑不止,“借口给你啦!看哪!有用吗?”

王义长叹一声,蹲坐下来,“那您告诉我该怎么做吧,用您的智慧。”他恭顺地低下头去。

泉涌肆意狂笑,笑声震动着铁链,切割着王义的内心,“智慧?狗屁!那我还得他妈的感谢上天把我造成这个鬼样子,我才只能独处,只能跳到书堆里,只能用狠辣的手腕为自己搏得一片天地!这样!我他妈的才会敬仰年轻时两袖清风的老黄,才会和他有所瓜葛,才会和他一起爱护他那个宝贝儿子,才会他妈的走上不归路,才会接受你他妈的混蛋提案,才会他妈的不断后悔!”他忽然冲向王义,又被铁链拉住,跪倒在他面前。

王义站起身,掏出随身带的纯金酒壶,猛灌了一口,便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了他的牢门,缓缓走入。

泉涌怒吼一声,如野兽般挥动四肢,抱住了王义的双腿。他将王义扑倒在地,便抡起右手,对准他的额头,狠狠挥下。

一下,又一下,他喘着粗气,狂笑着,鲜血溅满狰狞的脸庞。

“王大人,出什么事了吗?”远方传来呼喊。

       王义睁开双眼,死死盯着眼前的泉涌,却没发出任何声响。

       重拳再度挥下。

“对这份口供,还有人有疑虑吗?”朝堂之上,木邪石威严地环视着阶梯的底端,所有人都顺从地低着头颅,“孔大人,刑部如何定罪呢?”

“泉涌的罪,无论哪一项都是杀无赦的大罪,依律应处以车裂之刑。”孔怖淡淡地说。

“车裂!这太残忍了吧!”恭帝叫道。

王义默默别开了头,脸上那些疤痕仿佛仍在隐隐作痛。

“陛下慈悲,但请容臣一言,”孔怖却继续说道,“泉涌毒杀朝廷命官,贪污国库款项,乃至卖国求荣,犯的,都是十恶不赦的罪过!如果不严惩他,后人未免会因此心存侥幸……”

“但也不至于车裂吧!”恭帝大叫,“车裂可是……”

“陛下,”木邪石只轻声一说,恭帝便止住了嘴,一双大眼睛含着热泪,委屈地看向了他。

夜里,泉涌缓缓出了一口气,跌坐在了一旁,“你他妈的就是个狗日的混蛋!”

王义缓缓爬起,“打够了?”

泉涌一脚踹上他的小腹,将他踹回楼道,“把你狗日的酒瘾戒了!你他妈的一喝酒就不知道把良心扔哪里去了!”

王义却径自在楼道里笑了起来,“你没喝酒啊!你打我时你的良心在哪呢?”他满脸血污,笑得又是那么疯癫,就像是个疯子一样。

他撒给狱卒一大把金币,他狂笑地跑出监牢。夜已深,灯太亮,没有半丝星光。

“陛下,请您注意,虽然车裂极其残忍,但对罪大恶极的人应该这样惩处的观念已经深入人心。”朝堂之上,木邪石的声音充满着循循善诱的味道,“如果现在宽容泉涌,就算同是死亡,对民众来说也是极大的宽容,在这一特殊时期,这也意味着极大的诱惑。”

恭帝低下头,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老师教训的是。”

“陛下请放心!”陆春道,“吏部一定加紧改变民众的陈腐观念,为您之后的宽容做好准备。”

恭帝微笑着点了点头,泉涌就这样,被定于次日,公开处死,户部尚书黄济也因此洗刷了身上的“冤屈”,从大牢深处,被人请出。

接下来的事务,一件比一件更加细枝末节,唐琅初涉朝堂,也更不清楚其中的是非对错。不过,待最后走出朝堂时,他的心情却反倒十分畅快。他打开了那封家书,伦伯告诉了他,暗族人并未攻打坞堡,坞堡中的人也全都安然无恙。他又回想到了朝堂之上的情形,两族和平共处,君臣共倡平等,罪人得到惩处,果真,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为了牵制那个钢翼的怪人,他们给他在狮军里安排了个职务,请他到前线督战,以防怪人发动奇袭。不过,既然朝廷本就是在努力让一切变好,他倒也没什么需要担忧的。他抬起头,笑对艳阳,阳光如此温暖,烤得他全身都暖洋洋。

正悠然享受着阳光,吴佗却又来他身边请安。唐琅这才想起,他们早已约好,要他下午去圣教的大神塔祈福。他轻轻叹了口气,无奈地随着吴佗,在丰盛的宴席前呆坐,在高耸的白塔中,念诵圣教的祝词。反正也快离开了,他在心中安慰自己,就多依着这个过于恭维的老爷爷一些吧。

唐琅走出神塔,咏唱声抚摸着他的脊背,盖过了城内的喧嚣。回想起信徒们朝向自己的闪闪发光的目光,他的心中总不由自主地感到有些惭愧。他回头望向那高塔,他曾在其中宣言为人人安居乐业的“神谕”服务,但事实上,他却已两次造成杀戮,违背了自己的理想……虚言,劳累,紧张,自责……情绪的大浪早已将他吞噬待尽。他长叹一声,只想早些拖着脚步,回到梦池,回到梦乡。

一条破败的巷子口的一个沙哑的声音叫住了闷头走着的唐琅。他斜过头望去,却是一个算命的老婆婆。“年轻人,你的杀气很重。”她盯着他,慢条斯理地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

那藏在层层黑布中的眼睛是如此神秘,引着唐琅走近,蹲坐在她面前,伸出了右手给她看手相。“你被恶鬼缠身了,年轻人。”沙哑的声音说道,“不要被它迷惑!它只知道杀戮!”

唐琅的护心镜上忽然涌出剧烈的红光,光芒穿透了他的礼服。他慌忙掏出一把吴佗给他的金币扔向那人,转过身去。

他的脑海中传来那个熟悉的深沉的声音,“我一心执行您的愿望。”

“用你的双手死死掌控它!”伴着手拨弄钱币的声音传来幽幽的沙哑的预言。

“谁知道呢?毕竟在那红色的沙漠之中,你可是想要残忍地杀害所有试炼失败的人啊……”唐琅低声自言自语。

“那看看您背后吧,那又真的只是个算命的老太婆吗?”神剑的声音中充满了揶揄。

唐琅一转身,算命人的身影隐入一个破旧的院子,两个强壮的男人,一个商人一个书生,正朝那个入口飞奔。

唐琅冲到那个院子口,那个商人正跑出来,与他撞了个正着。那人匆忙闪开,朝人群比了个手势,闪到巷子深处。唐琅回过头,只见那书生正搜寻这院子的角落,院子中央扔着一个黑色的包裹,却不见那算命的人。

唐琅快步回到梦池,在墙角低声喃喃,“他们都是谁?”

护心镜再次亮起,“谁知道?反正都是专门的监视者。从我的角度来看那老婆婆像是个暗族的奸细,毕竟你显露出的力量值得他们的警惕,让您保持懦弱也对他们有利。巷子里那两人应该是那个叫孔怖的人的下属,还有些其他势力的跟踪者,毕竟您也算是大名人了啊!”

唐琅本想说些什么,但终究只是长叹一声。他沉默地踏入房门,沉默地接受任命,沉默地,感受自己内心中的纷争。这里的人看上去都在做对的事情,可为什么,他却仍旧觉得,心里堵得发慌?

翌日,无数人涌到了广场之上,伸长了脖子,要去看那贵为都督之人的末路,要去听那飘遍了整个都城的刺耳哀嚎。黄济打开家门,却看见了拎着一个纯金酒瓶的王义,哀嚎声吹弯了他虚弱的腰,吹得他满头大汗,“黄公子应该睡了吧?”他轻轻问着,将酒瓶置于身前,“这该是我人生的最后一瓶酒了,能陪我喝一杯吗?”

黄济涨红了脸,揪住他的衣领,竟然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脸上不由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他狠狠扇了几个耳光,瞪着王义那忽然沧桑了很多的,满是疤痕的脸庞。王义别开了视线,苍白的脸直直对着天空。黄济叹了一口气,松开手,轻轻关起了门,“你走吧,”他的声音中带着哭腔,“我们都没有资格祭奠他。”

街口,陆春喊住了低头走回的王义,“王都督,我很遗憾地通知您,您的心腹仇健刚刚爆出了一份贪污丑闻,正在被刑部调查,之后可能会被革职。”

王义站了一会儿,仍垂着头,藏起表情。他木然地点了点头,继续迈开步伐。陆春在背后补充道,“再有下次的话就是您自己的新闻了,王义都督。”

“没人逃避,没人宽恕,只有亡灵盯着我,看我走向毁灭。”王义低声喃喃。

惨叫声逐渐消散,狼军的最后一位成员就此离世,一个皇朝统一这整片大陆的历史,也就此拉上了帷幕。

狂风袭来,枫叶飘飘,寒冬已至,微光渺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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