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在传出裁员消息的几个月后，赵宁所在的都市报停刊了。
赵宁参加工作的十年时间，是都市报蓬勃发展的十年。这期间，有无数怀揣新闻理想和追求的年轻人，投身其中。不夸张的说，选择这个职业的青年人，多多少少有点理想主义的情怀。十年过后，当年一起投身职场的不少同学早已在行业内小有建树，相比而言，做传媒行业的，青春不再不说，连基本的生存都已成为问题，可谓是非常窘迫了。
在这十年时间里，赵宁已经不止一次地感受到了随时将要袭来的危机感，也曾一度非常想改变这种现状。只是，每次付诸行动之时，又无法做到竭尽全力。于是，最后就像一个不停赶路的人一样，明知一直走，前面可能是悬崖。可是，因为无法判断其他的路是否可行，竟然就那么放任自己一条路走到黑。
停刊，意味着，一个持枪荷弹的战士，突然没了战场。何去何从，成了一件闹心的事情。每天，都有各种“安慰”的短信和电话，这让赵宁不厌其烦。“听说你们单位要倒闭了？是不是真的啊！”“报纸停刊了，那你们这么多人去哪？”“要不，你赶紧看看其他单位有没有招聘什么的，赶紧跳槽吧……”
所有煎熬中，有一种最让人坐立不安，那就是悬而不决。对于悬而不决的事情，人们很自然地会产生一种焦虑。而这些貌似安慰的“问候”无疑加重了焦虑感。赵宁逼迫自己不去想，但是那种越来越临近的“判决”依然如同悬在头上的利剑。伴随焦虑而来的，还有一种没来由的尴尬——无处可去，无事可干的尴尬。
当然，所有的悬念都在停刊的那一天，彻底结束了。
那天，与所有的工作日并无不同。赵宁写下了最后一篇稿件，编好了版面。与往常不一样，这次，赵宁把自己的文章放在了头条的位置。因为，向读者告别，这是赵宁觉得必须做的一件事情。要知道，成为副刊版面的编辑，曾是赵宁少年时代的梦想。工作后，从事副刊编辑，也让赵宁结识了很多同样热爱写作的朋友。她常常觉得，在文字里，许多人卸下了伪装和负担，展现出更为本真的自我。那一方小小的天地里，是一处心灵的净土。于文字，于职业，赵宁有一种难以释怀的情感，只能说，无法割舍，又爱又恨。
做完最后一套工序，已是傍晚时分。赵宁打开手机，惊讶地发现，朋友圈里，许多得到消息的新媒体同行已经发布了报纸停刊的信息。配图是报纸大样，用语也颇为值得玩味。要么是“一个时代结束了”，要么是“敢叫日月换新天”……看到这些，赵宁内心忿忿不平：连这个时候，还不忘抢热点……
但有一点不得不说，这的确是一件很讽刺的事情。传统媒体，到最后，连告别仪式也比新媒体慢了一拍。
回家的路上，赵宁回忆起当年和聂妍在操场上畅谈理想时的情形。那时，两人都是十八岁，都对未来充满了最美好的想象。不管是对爱情还是事业，都曾是那样踌躇满志。如今，十年过去了，聂妍开始逐渐打开了人生的新局面。而自己呢，却在一条越来越窄的道路上徘徊不前。
回到家中，一进门，赵宁就看到了婆婆准备的满桌饭菜。
“今天要来客人吗？怎么准备这么多菜啊？”赵宁疑惑地问。
“你忘了吗？今天是你农历生日，我听你姐说的。”秦昊笑着说。
不知为何，这样的一幕，让赵宁有些想要落泪。这些天来，家人都看出了赵宁的情绪一直很低落。但是为了不伤害她的自尊心，秦昊和母亲商量了一下，精心准备了一顿晚餐。
“送给你的，生日快乐！”秦昊拿出一束花，双手递给赵宁。
赵宁接过花，意外地看到，鲜花里面，竟然有一张小小的卡片。上面用稚嫩的拼音字母写着：ma ma,生日kuai le 落款是图图。
看到卡片上的字，赵宁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情感，眼泪无声地落了下来。
这么多年来，这个家庭经历了快乐，更多的是一起承受那些无法诉说的痛苦。从图图确诊到中间漫长的康复，一家人从一开始的悲痛无奈，到后来的坚强面对，再到最终从心里承认图图并愿意携手共同陪伴他的成长。这些年来，所经过的种种，已经让一家人的心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是的，虽然人生总有波折，但好在，还有家，是最温暖的港湾。
在这一点上，聂妍也有共同的感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