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自从离开老家搬到城市里生活，赵德海和秦秀梅的生活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虽然也有过不适应，但看到两个女儿的工作稳定下来，也逐渐安下了心。闲不住的老赵先后找了好几份工作，最终在自家小区的物业办找了一份保安的活干了下来。
在绿城，随处可见新建小区里如老赵一样的保安。为了跟随子女，他们从农村“移民”过来，没有养老和医疗保险，生活无着，急于找到一份不需要学历、不限制年龄的工作。而小区里的物业公司也乐得找他们做保安，一来他们不像年轻人那样流动性大，二来，也是最关键的一点，他们便宜。
一个月800块，没有保险，日夜两班倒。即使这样，为了让自己“还能有点用”，老赵咬牙坚持了下来。有时候，赵宁和赵颖看到父亲疲惫的样子，会很不忍心。但是有一份这样的工作，父亲多少觉得自己还有点价值。如果让他整天呆在家无所事事，情况会更不好。
所以说，人活世上，真是不容易。
人又总是是矛盾的。作为赵宁来说，她一直有这样的心愿，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让父母过上更好的生活。不过，微薄的薪水实在是不足以实现这个愿望。而事情的另一面则是，赵宁也常常会因为父母的身份感到自卑。
即使如徐家那样并不美满的家庭，也因其公务员的身份而嫌弃自己。而一路考试，赵宁觉得心神俱疲。虽然一如徐睿、聂妍这样的考霸是通过自己的努力轻松过关，但通过家里的人脉关系达到“曲线救国”目的的也不在少数。为此，赵宁也曾在饭桌上向父母发过牢骚。
“和我一起考试的蓝蓝，平时考试分数不怎么样，但是还是靠家里的关系考上了。”赵宁心里不满，当然就口不择言。
“我知道，都怪老爸没本事，让你受累。”赵德海满心酸楚。
父亲的话，让赵宁后悔不迭。父母靠着做小生意，省吃俭用养大两个孩子，还都供到上大学。父母如此这般含辛茹苦，仍然得不到自己的满意，这还能算是为人子女吗？
“爸，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心里难过而已，随便说说的。”赵宁赶紧找台阶下。
“我知道，你也别丧气，再努力努力，说不定就有机会了。”父亲给赵宁打气。
“嗯，我会的。”赵宁心里暗暗憋了一股劲。
也不知是不是多日的努力终于见了效，赵德海的话竟然应验了。赵宁在屡败屡考之后竟然通过了公务员笔试，可以顺利进入面试环节了。得知这个好消息后，不管是赵家和徐家都异常振奋。事实上，这真是件很可笑的事情，一场考试，竟然成为恋爱关系的重要砝码。
徐睿很高兴，带赵宁去吃最喜欢的那家香辣虾庆祝。晚上送赵宁回家的时候，在街角转弯处，徐睿信心满满地和赵宁说：“从今天起，我得好好辅导你面试，这一次一定要保证万无一失。”
不知为何，赵宁却笑不起来。虽然，她心里明白，徐睿是迫于母亲的压力才如此看重她考公务员这件事情。但是，她还是在内心担忧：这样有条件的爱到底能坚持多长时间呢？
赵德海和秦秀梅也很高兴。他们并不知道到底当公务员和在报社工作有什么不同。只是，长久以来，赵宁因为此事常常闷闷不乐。做父母的，当然是希望子女能够开心快乐地生活，所以得知这个好消息，秦秀梅还特地做了赵宁爱吃的菜犒劳她。
只是，事情往往并不遂人愿，常常朝相反的方向而去。这也就是为什么人们总说计划赶不上变化的原因。
冬日的早上，赵宁特意穿了一件红色的大衣赶去参加面试前的资格审查。桌子后面是个穿着讲究、烫着大卷发的中年女人。接过赵宁递过来的资料后，她意味深长地看了赵宁一眼，然后说了一句：“小姑娘，下次努力吧！”
这句饱含“深意”的话，犹如当头泼下的冷水，让原本还欢欣无比的赵宁瞬间呆住了。任谁也能听出这句话的言外之意：你这次没机会了，下次再考吧。
怀着复杂的心情回到家，赵宁呆坐在沙发上，好一阵子都没有说一句话。就在赵宁感觉万分沮丧的时候，赵德海兴冲冲地开门进来。
“丫头，快，我打听到了，你考的那个国税局的领导我认得。小时候就住在我们家隔壁，是我扛在肩膀上带大的。”赵德海来不及喝水，连忙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女儿。
原来，父亲不知道怎么打探到这样一个消息——赵宁报考的国税局面试评委中间竟然有一个是原来老家的邻居。父亲大约比他年长十几岁，小时候还帮忙带他玩儿什么的。有了这层“交情”，赵德海信心满满，觉得女儿考公务员的事情总算有眉目了。
原本已经蔫了的赵宁，因为父亲的话，心里突然又有了一丝希望。事情紧急，来不及多想，父女俩就出了门骑车赶去找人。
冬日的大街，刺骨的寒风刮到脸上有一种刺痛。赵宁坐在电动车后座，看着父亲。父亲身上穿着物业发的保安服，上面还印着“安平物业”的字样。因为太慌乱，父亲连头盔都没戴，花白的头发在寒风中裸露着。父亲曾是那样严厉，仿佛无所不能，而今，他真得老了。
到了目的地，父女俩急匆匆地上楼来到那个赵德海口中的“熟人”的办公室。推开一扇玻璃门，赵宁看到了一个穿着休闲格子西服的中年男人。简单打完招呼后，赵德海直接切入正题，说明了来意。
“赵叔，我懂你的意思。但是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我给你看一样东西，你就知道了。”西服男人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沓表格。
赵德海和赵宁凑近一看，上面赫然写着“本单位内部职工子女照顾名单”。在赵宁报考的那个职位下面清清楚楚地写着两个人的名字。不仅如此，这两个人的名字后面还注明了其父亲在国税局内部的职位。
“这个职位进入面试的有六个人，只录取两个，你家丫头肯定是没机会的了。”西服男子说得非常清楚。
“这么说，面试根本就是个形式，其实名额早就定了是不是？”赵德海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现实。
“可以这么说吧。不过既然能进面试，说明还是有实力的，要不然等下一年吧。”
西服男人看出来赵德海的失落，转而安慰了一句。
离开的时候，赵宁深深地看了一眼门口的牌子，上面写着：绿城国家税务局。赵宁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情：自己曾以为仿佛已经有机会走进这里了，事实上，却是从来就没有靠近过。
赵德海的脸上是阴郁的冷，他内心里有对这个世界不公的恨意，更多的则是对女儿的歉疚。赵宁之前说的果然不假，这种考试简直毫无公平可言。原本，他还以为，自己那点“老关系”能起上点作用，现在看来，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
不知为何，此时的赵宁心中反倒释然了。一直以来，她对自己考不上公务员这事耿耿于怀，觉得要么是自己天赋不足要么是努力不够。如今，眼前的现实正好解答了一切，也让自己对这件事情彻底断了念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