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如故、衣不如新(上)
本篇参考剧情第四十四集
都察院大堂上,陈公公一通操作猛如虎,最后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丢人现眼不说,反而坏了道长的大事儿。徐阶端坐在太师椅上,斜着眼盯着陈洪那道自以为是、自作聪明的背影,眼中满是不屑与嘲讽。待陈公公走远之后,徐阶又顺势扫了眼赵贞吉,这才从容起身,面无表情地对众人说了句,“会同三法司,按司礼监的意思去办吧”,言罢也不再理会众人,兀自扬长而去。高拱紧跟着站起身,恶狠狠地瞪了眼赵贞吉,故意冷哼一声,气鼓鼓地拂袖而去,李春芳则是摇了摇头,看也不看赵贞吉,起身便走,堂上众人也都各自起身,颇为默契地忽略掉了,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的那位天子门生,默不作声地向外走去。
片刻之后,大堂之上便只剩下赵贞吉一人,上次庭审,海老爷发动嘴炮,拆了理学之臣的贞节牌坊;这次庭审,却是赵贞吉自己用嘴,扯下了身上最后一件底裤,从上到下、从里到外,被一众同僚,给看了个干干净净。满脸惆怅的赵贞吉,仿佛一下子便老了十岁,坐在椅子上,止不住地长吁短叹,不知不觉间已是红了眼眶,有一说一,此时此刻,他赵孟静比海刚峰,更特么地像个孤臣。所谓贞者,吉也,其实是贞者,妓也,于道长而言,胡汝真也好赵贞吉也罢,统统都是一把一结、用完就甩,哪有什么感情可谈。
陈洪出了都察院,马不停蹄地赶回玉熙宫,换了身便服就去了精舍,陈公公还未进门,便一眼瞥见道长正坐在软塌上发飙,两个不知所措的太医,正跪在道长身前瑟瑟发抖,一众伺候的小太监则是悄无声息地跪在两旁,见此情形,陈公公也只得伫立在门口,识趣地一声也不敢吭。道长用余光扫了眼门口的陈洪,暗自在心中比了个中指,又装出一副老年痴呆且弱不禁风的模样,举着手中的药方,彷徨无助地连喊了两声,“黄锦,黄锦”。陈公公闻言心头一惊,紧走几步扑通一声跪在道长面前,道长仿佛浑然不觉似的,只是双眼发直地盯着手中的药方,喃喃地念叨着,“高丽参五钱、党参十钱、白芷五钱、陈皮九钱、白……,十全大补嘛”,说罢抖了抖那张药方,复又开口一声接一声地喊着“黄锦”。连道长这种讳病忌医的人都看得出来,太医给他开的药根本就治不了病,当然也肯定吃不死人,反正就是十全大补,顺便帮老人补充一下肾动力罢了,当然太医们的专业水平再差,也比那画蛇添足的陈公公,强上不止一筹,至少太医们再怎么酒囊饭袋,也不会坏了道长的事儿。
有一说一,道长已经好几十年不吃太医开的药了,结果在诏狱里受了海老爷的刺激,回了玉熙宫不去嗑他那包治百病的仙丹,竟喊了两个太医给自己看病,这就叫事出反常必有妖。你以为道长是老糊涂了,事到临头才想起病急乱投医嘛,其实人家是老奸巨猾,听说陈洪在都察院大堂上自作聪明,还嚷嚷着要把黄锦、朱七、齐大柱都打成海瑞的同党,索性就当着陈公公的面,一遍又一边地喊着黄锦的名字,算是委婉地给陈公公提个醒,劝他死了那份铲除异己的心,又故意装出一副生活不能自理、弱不禁风的模样,想要试探一下,陈洪的胆子究竟能有多大,看看这刷尿盆的鸟人,到底还能不能留了。似乎是对道长的话充耳不闻、满不在乎,陈洪只是抬头匆匆瞥了眼道长,随即又低下头接着装聋作哑,道长见他这幅模样也是心中火起,将那张药方揉成一团,对着两个太医扔了出去,眉头微皱指桑骂槐地说了声,“叫这两个废物滚出去”。
陈洪扭头朝身后使了个眼色,一个劲儿地挥手,那两个太医见状急忙磕了个头,如蒙大赦一般站起身,落荒而逃似的跑了出去,道长撇了撇嘴,又喊了声“黄锦”,随即便面色铁青地望向陈洪。陈洪咽了口唾沫,脸上堆着假笑,有些心虚地答了声“奴婢在”,道长眼中带着几分脆弱,再开口时,语调中已是带了几分哭腔,“去找,把李时珍给朕开的单方找出来”。讲道理,请李时珍给道长看病这事儿,是吕芳和黄锦故意瞒着陈洪干的,道长连喝汤药的时候都跟做贼似的,陈公公又哪里知道什么李时珍的单方呢,道长嘴里喊着要把单方找出来,其实是让陈洪去诏狱,把黄锦给找回来,毕竟平常伺候道长的除了陈洪,便是黄锦了,连陈公公不知道的单方,自然只有黄公公才知道了。
道长一声接一声地喊了半天黄锦,又让陈洪去找李时珍的单方,言外之意简直不要太明显,陈洪闻言下意识地答了声“是”,转身便要去找单方,忽然怔在原地,仔细斟酌了片刻,回身弯腰狐疑地看向道长,小心翼翼地问道,“请问主子,什么李时珍,什么单方啊”。陈公公明显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道长也不说话,只是抬头静静地望着陈洪,眼神中带着几分浑浊,还有一丝难以名状的失望,陈洪被道长盯得心里发毛,有些心虚地试探道,“主子要是觉得太医不满意,奴婢立刻去另找”。哪怕道长暗示的如此明显,陈洪依旧是不为所动,宁可换一拨蒙古大夫来糊弄道长,也绝不肯把黄锦找回来,道长心中不禁喟然一叹,自己身体现在勉强还能撑得住,可自己说话已经没那么好使了,若到了嘴歪眼斜、生活不能自理的那一天,自己落在陈洪这厮手里,搞不好真会弄出点儿不忍言之事了,为了自己能安心地多活几天,现在必须、立刻、马上,把黄锦给弄回来才行。
也分不清到底是假戏真做,又或是真的体力不支,道长身子软软地向后一仰,竟直接栽倒在床榻之上,陈洪见状心脏不由地漏跳了半拍,目瞪口呆地看向道长,额角已是多了几滴冷汗。道长身体躺平喘息了好一阵,双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呻吟了几声,方才有气无力地问道,“怎么论的罪”。陈洪眨了眨眼睛,添油加醋地挑拨道,“回主子,百官写了奏本,都不愿意再说话,更可气的是那个王用汲,连驳海瑞的奏本都没有写,反而呈上了个说宫里分矿银贪墨的奏疏,摆明了是跟主子对着干,奴婢已经将那个王用汲给抓起来了”。陈洪话虽不多,里面却夹带了不少私货,王用汲确实没写驳斥海瑞的奏本,可人家明明参的是陈公公的手下,到了陈洪嘴里,却被故意说成是参宫里分矿银,嚷嚷着说王用汲这是在跟道长对着干,也不知到底有多少矿银,最后进了道长的口袋,终归又是一笔糊涂账。当然陈洪这次总算长了个心眼,只推说抓王用汲,是因为他上奏书跟道长对着干,关于海老爷突然多了几个朋党的事儿,陈公公可是只字未提。
凡事都有上下轻重缓急之分,于道长而言,诏狱里的海老爷是燃眉之急,一个处理不好,煌煌史册之上,自己说不得就要遗臭万年了;眼前的陈洪却是真正的肘腋之患,道长的身体已是病入膏肓、朝不保夕,而他信得过的那些嫡系,此刻全蹲在诏狱里吃牢饭,若真是一招不慎,被陈公公抓住机会趁虚而入,道长只怕是要追悔莫及了。所以说一千道一万,当务之急还是要赶紧把黄锦给捞出来,让黄锦这个笨人,却对付陈洪这个鸟人,惟其如此,道长才能腾出手来,从容地布置自己的身后事。道长默默盘算着心事,无精打采地问了句,“内阁徐阶他们,是什么个意思”,陈洪眼睑低垂,不动声色地继续挑唆道,“内阁的意思,将百官驳斥海瑞奏本里的话,都摘集出来,交三法司明日定罪。奴婢有些担心,那些人会不会为了自己的名声,给海瑞定一个不明不白的罪,玷污了主子的圣名”。
收集清流驳斥海瑞的奏本,或寻章摘句、或捉刀代笔,最后凑成一本,用邸报发往全国,这本就是道长的意思,徐阁老自然会照办。至于说明天三法司会怎么定海瑞的罪,其实陈公公不妨自信些,完全不用担心这些有的没的,这年头除了赵贞吉,这个破罐子破摔的天子门生,其他那些读书人多少还是要点脸的,就如李清源那般,道长让他上疏批海瑞,他便上疏;道长让他给海瑞定罪,他便定罪,至于说奏疏该怎么写、罪名又该怎么定,这里面的操作空间可就太大了。大臣们那点儿小心思,自然瞒不过道长的一双法眼,道长扭过头冲陈洪努了努嘴,陈公公急忙上前,探出双手扶着道长缓缓坐了起来。
道长斜坐在椅子上,气若游丝地说了声,“取纸笔来”,陈洪应了声“是”,一面命人去取纸笔,一面端了个圆凳摆在道长手边,在上面铺了一张御笺,又将一支朱笔轻轻塞入道长手中。道长提着笔,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强撑起一口气,写了“好雨”二字,将这张御笺捏在左手,陈洪急忙又铺了一张御笺,道长又写下“明月”二字,双手有些发颤地捏着这两张御笺,一字一顿地轻声说道,“这是两个人的名字,送给裕王,让他召徐阶他们一起看看”,此处只能由衷地感慨一句,修宫观、猜字谜、嗑仙丹,这大概就是道长这辈子最大的爱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