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门已开着,但我还是礼节性地敲了两下门,待里面应准“请进”,我才迈开步子走了进去,毕恭毕敬地站到了一旁。
中队长黄海是个身形精悍的中年男性,素来不苟言笑,举手投足间透露出显而易见的领导特质。
“那边有凳子,坐吧。”黄海瞥了瞥我,抬了抬手示意。
我谦逊道:“不用了,队长,我站着就好了。”
他没有再多说话,而是把视线移向了面前的电脑,不知在看什么文件。
“林晓北啊!”季强这小子突然开口唤了我一声。果然,中队长永远是稳坐在后台的大佬,而话语权则交给了二把手。
“哎,季副队。”我急忙应了声往他面前挪了两步。
季强的眼珠子转了两转,仿佛在组织说辞,“那个你的事情我们是听说了,不错,值得表扬。”
“副队您过奖了,不过一次路见不平出个手而已!”我谦虚地笑了笑。
“不过啊,”季强突然话锋一转,语气凛肃道:“以后超出工作范畴的事情你最好别去过问,更别去逞什么英雄主义,你又不是什么大侠是不是?别让自己活得太累。”
他的话说的滴水不漏,虽然听着像是以一个领导的身份劝教我,但其中更多的是隐含着批评,言外之意就是怪我多管闲事了。
“嗯,我知道了。”虽然心中苍凉,但也只能咬着嘴唇点头受教。
季强自然注意到我语言中的不满与失落,跟着又补充道:“你要清楚,你的职责是管理小摊小贩,维护公共治安不在你职责范畴内。听见没有!”
当时的我真的很想怒吼一声“没听见”,但理性之下,还是忍着胸腔内翻涌的气血,违心地点了点头道:“听见了。”
人微言轻也只能卑微服从。
“对了,你这两天的病假啊。”季强贼眉鼠眼地偷瞄了我一下,终于说起了我的事:“本来我跟黄队商量了一下,因为你受伤的原因完全与工作无关,所以按规定应该算你旷工的,但后来队长说你平时表现也不错,就算了,也算你两天病假好了。但你这情况与老李的情况不同,他是因为本职工作住的院,所以算病假工资,而你是在下班之后因个人原因受伤住的院,所以按规定这两天是没有工资的!”
他说的冠冕堂皇,似乎认定我根本不敢去驳斥他的胡言乱语。
事实也的确如此,我的内心是怒气翻滚过后的平静与苦闷,我知道对于他们的独断专行,我不仅要无条件接受,最好还得表现出一副欣然赞同的模样。
因为这个世界的规则,向来是由强者来制定的,就像美国可以随时随地的射洲际导弹,但朝鲜要发射一颗人造卫星就受谴责,谁让你弱小呢!
我心情沉重地走出了中队长室,这种沉重并非因为工作和身体上的负重,而是一种由心而发的沉重,一种对人心凶险和社会残酷的失望。
纯善如我,如何在这尔虞我诈的世间苟延?
走到楼梯口时,发现李师父正坐在台阶上沉默地抽着烟,我轻轻唤了他一声:“师父。”
他回过头来,发现我的面色并不比他好时,忽然苦笑着摇了摇头,把牙齿咬得“咯咯”响地骂道:“这帮畜生!”
“没办法!”我也苦笑着摇了摇头,“谁让咱们是临时工呢。”
“喏,抽根烟。”李师父递了一根香烟过来,我注意到是一包崭新的细支香烟。
我犹豫了一下,接过来的同时随口问道:“师父您平时不是不抽烟么!”
“这烟淡!”李师父简短地答道。
我没有追问下去,这已经摆明了心情不好,因为我也很想抽一根,以前我总是指责抽烟的人给自己找借口说“心情不好时抽根烟消消愁”,现在轮到自己知道,原来有些愁苦真的需要吞吐些烟雾来消解掉。
我也就势在李师父身侧席地而坐,他为我点着了烟。
“晓北,走吧,趁着年轻出去闯一闯。”李师父突然语重心长地对我说。
我刚吸了一口烟,有些诧然地点了点头,却不得不苦笑着为自己辩解道:“师父,不是我不想出去闯荡,只是你看我现在这副德性,要学历没学历,要背景没背景,拿什么去闯!”
“吃的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李师父借用了一句古语。
当然,李师父永远不会想到,其实我干城管这份工作的另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就是我可以拥有更多充裕的时间去进行小说的创作,我也懒得多言。
但看在李师父待我如此真挚的份上,我只是隐讳地向其透露道:“师父,其实我只是看重这份工作的轻松,这样,我也可以有更多的业余时间去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
“小伙子,”李师父忽然大力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似乎妥协了:“总之,不管怎么样,你一定要想办法往上爬一爬,像我们这样做一个临时工是不会有多大出息的。人这一辈子呐,总得苦过才有甜,你现在不苦,以后会更苦……”
我听着李师父的絮叨没有反驳,因为我深知为人为徒之道,对我的教诲都是一种信任与器重。
当李师父一番大道理讲了下来,便又矛头一转,指向了季强,开始数落起他们的不是:“一个部门坏就坏在上层领导不能以身作则,身在其位不谋其职,每天往办公室一坐,不是玩电脑就是挺尸睡觉,没见过几次他们到路面上去巡视,凭什么?难道作为领导的不应该以身作则么?”
见李师父的声音开始激动,我忙不迭冲他作了个“嘘”的手势,并温声提醒道:“小点声,被听到了就麻烦了!”
“你以为我怕他们么!”哪知李师父不仅不听劝,反而更大声地嚷了起来:“一天到晚不干人事!有什么资格当领导!但凡有点良心早就该挪位让贤了……纯粹是一帮畜生!”
李师父嘴里“畜生”二字话音一落,一个森冷不善的声音便幽幽的传了过来:“老李,你骂谁是畜生呢?”
我们下意识地回过头,只见季强闲庭漫步一般从我们上面的楼梯上走了下来,厚厚的近视镜片后那双小眼睛里渗出阴恻恻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