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了。这条信息的及时获得依赖于自己对时间的敏感,江天想。隔壁,女儿的哭声高亢有力,就像三月的狂风,裹挟着北方的沙尘,成日成夜的肆虐;妻子则像是个要平复自然之怒的祭司,嘴里喃喃着,念着连环无尽的咒语。这样的生活不知道何时才是尽头,他叹了口气,注意力重新回到微信上,那里有一段刚刚结束的对话。
江天:你哪儿现在还有人吗?
烟火:1。
江天:我九点钟过去行不?
烟火回了一个笑脸。
江天蜷在沙发上,一条条地删着消息,免不了又把上面的几行字回顾了一遍。烟火很忙,每条回复都很简单,还要隔上一段时间。他能想象得出她在忙着什么。他不愿意想,但画面总在脑中反复出现,色彩鲜明,动作清晰刚猛,间断处甚至还能听到她柔柔弱弱似有若无的声音,这一切让他感到饥饿和干渴。冰箱就在三五步处,他看了一眼,没动。冰箱旁边的装饰画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美惠三女神仿佛戴上了灰色的面纱。
今天太热了,有点反常,这是变天的前兆。他想。不过,初秋时节的北方夜晚还应该是凉爽的,只要走出家门。走出这个混合着奶味、尿骚味和淡淡臭味的小居室,走进外面那个神秘的黑暗世界,就像现在自己准备要做的那样。
他整了整衣服,衬衣被自己压出了皱纹,一时还无法恢复平整。
“我去车站了。”他对妻子说。穿着粉红色哺乳装的妻子正在摇晃着女儿睡觉。“我”字刚出口,她竖起食指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于是后面几个字,他就说得越来越弱,到后来就是嘴在动,做出夸张的口型,声音是哈出来的。
“你去这么早干嘛。”妻子看了看他,又重新把视线转回到怀中的女儿身上。江天的心稍稍扭了一下。也许地铁会堵车,也许航班会提前降落,别告诉我这很荒谬,世间的事情谁能说得清楚。
江天不确定妻子是不是认真在问,还是随口发表一下意见。
“岳父大人驾到,我怎么敢怠慢。”
“行了。别贫嘴了。他十一点半到,时间还早。”
火苗腾腾地蹿上了脑勺。本来他没有那么容易动火的,只是这火已经积蓄很久了。前些天像酒精灯的小火焰,温暖、无害,看起来好像还有点可爱,算是一个正常男人的正常状态。这几天,酒精灯不知不觉中变成了一支火炬,就像奥运会的圣火。这圣火在他的体内不停地传递,时不时这里撩拨、那里狂野一下。至于现在,尤其是在那段微信的对话过去之后,圣火周围架起了一圈干燥松软的木柴,火炬成了一堆篝火。圣火精美的包装破裂了,原来是半兽人高擎着的战火。
漆黑的夜,热烈的火。半裸的原始人围着篝火在唱歌。火舌舔着腰间的树叶。
江天无话可说,他觉得自己就像闷在热锅里的蚂蚱,好不容易看到一丝光亮,一条罅隙,却又被一根手指捂住了。他直勾勾地看着妻子,尽量让目光流露出委屈和无奈,但是妻子盯着他的眼神儿里,却是怀疑和鄙视。
“有点空帮帮忙,别躲得远远的玩手机。”
“让他去吧,反正在家里也没什么事。”坐在旁边的岳母说。岳母是关心自己丈夫的。
“你产后抑郁,我不跟你一般见识。”江天嘟囔道。
“你说什么?!”
岳母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快走。
在迈出家门的一刹那,所有委屈和憋闷都消失了。江天的双腿兴奋地打起颤来,就像三天没吃一粒米的饿汉要去吃免费的自助餐一样;又像是久输不胜的赌徒,刚刚获得了有关股市的内部消息,人所不知,只等着自己明天发财。那种期待,那种对于欲 望即将满足的想象,那种逆势翻转的快活,大概已经超出了满足本身。
感谢岳父。
本来,自己对岳父的到来是抗拒的。这么小的一个家,多一个人就少一份隐私,现代人最注重隐私啦。在他第一次听到岳父要来的消息时,忍不住有点别扭,暗地里发些牢骚。他们是三口之家团聚,而自己则是二人世界凭空多出来一道高墙。透明的墙。岳父、岳母和刚刚十天的女儿手拉着手,妻子躲在他们身后。他和妻子相望不能相爱。真正的爱,不是那种自我标榜的精神上的自我麻 醉,而是实实在在的碰触和拥有。爱和性,没有后者,就没有前者。
不过,等进一步知道了岳父的车次信息时,他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念头,准确的说,是腹部的火焰迸溅到大脑一颗火星,顺理成章不可抗拒。一秒钟之内,这粒火星串起来各个环节,燃烧成了一个计划,这个计划可以消除自己长达一个月的痛苦。
他真佩服自己化危机为机遇的能力。
小区大门的不远处就是地铁入口,在黯淡的天光下像张着嘴的巨兽。过会儿我再把自己送进你的肚子,他想。四周没有人影,只有时不时从身旁轻喘而过的车。反正在这里,根本没有人认识他。注意安全,他提醒了一下自己,接着便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街面上店铺几乎都已经打烊,只剩下一个彩票点开着。微弱的街灯和住宅楼里漏出来的光混合在一起,流露着清凉的气息。目的地不太远,可一本正经的走路还是让江天感到无聊,更让他觉得自己对于将要发生的事有些过于郑重和严肃。他掏出了手机,打开微信,随手把手机静音了。
江天:五分钟后到。
烟火这次立刻回了一个自定义的表情,那是一个在烟雾中迷蒙隐现的女子,常常让他想起拳皇里面不知火舞的出场。少年时的幻梦。他觉得嗓子有点干燥。
他边走边发消息,偶尔看一下路面。和烟火说话多有意思啊,可惜这些有意思的话一句也不能留。不过,马上就可以和烟火面对面了。在这之前几分钟里,他只有一件事要做,那就是把压抑已久的欲 望推高到爆炸的临界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