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有一道明刃,如炸裂的星辰,在幽暗的地宫划下数枚闪亮的流星。话本里英雄降世总会天现祥光,他的出现没有祥光,但他手中刃,就是救世之光。
方九娘回过神,看清眼前突如其来的变故时,她的手下已躺倒五六人。
“拦住他!”方九娘惊呼。
她从未见过那么快的一把刀,对上他的人一击不中根本没有再次出手的机会。他取人性命只在一息之间,纵使手下围做一堵墙,他亦可将长刀做枪横扫八荒。
刀剑铿锵入耳,祝筠迷离的双眼中映入熟悉的身影。他身法灵活,矫捷如豹,群攻之下尽显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资。
“将军……”祝筠蜷缩在地,眼里疼出了泪光。
方九娘想起了地宫的机关。他们位置不佳,一旦机关触发,伤敌一人,自损半数。方九娘却是毫不犹豫地掰动机关,她算得清楚,乱矢之下方有活路。
“咔、咔”,转盘转动两声便戛然而止,因为方九娘被人从身后用衣带勒住了脖子。
“你……呃……”方九娘瞪着圆鼓鼓的眼珠,憋得说不上话来。
“天容你,我不容!”赫连依紧紧拽着衣带,极致地用力以至于双臂都在颤抖。
方九娘近乎窒息,但她毕竟带着手下,随便一个手下回身往赫连依身上劈一刀,赫连依都不得不闪。她没有力气拽着方九娘替自己挡刀,只能松手退让。
方九娘来不及扶墙喘息,粗糙的手再次放上石壁的转盘。“嗖——”一枚短刀划破方九娘手腕的同时别住机关转轮。
方九娘吃痛,仍妄想拔出短刀、不遗余力地启动地宫机关。但见白刃电闪雷鸣般过人,最后一击,抵在她的咽喉。
方九娘手下的黑衣人尽数倒下,胜利属于高照和他的手中刀。
正此时,近卫终于攻入地宫,数百黑甲卫鱼贯而入,将地宫各个通道翻了个底掉,尚未撤离的黑衣人皆被剿灭。
方九娘看着眼前模糊不清的一群人,不可思议地发问,“地宫入口皆封,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你太相信这座地宫了。没有入口,那就砸开一个口子。”黑甲将军傲气道。
“长安——”高照方忽然注意到地上痛苦不堪的祝筠,他一柄长刀狠狠插在地上,然后将祝筠拥在怀中。
“你喊他什么?”方九娘一愣,眯着眼睛盯着看了许久,直到她发现赫连依对地上之人毫不在意,她才幡然醒悟,“他不是三公子……竟然不是……怎么可能……”
黑甲卫不识眼前之人,长枪齐刷刷指向三个陌生人。
“嘿,王姬,您可不能翻脸不认人啊!”陆六从黑甲卫中探出锃亮的光头来。
赫连依摆摆手,围着高照的长枪齐又刷刷收了起来。
“他怎么了!”高照质问赫连依。
“方九娘给他喂了箴言,一种逼供用的毒药,服下的人如坠炼狱。”赫连依道。
“解药!”高照一把拽过方九娘,顾不得她是个婆娘,将她全身搜了个遍。
“你骗我,他不是三公子,难怪你不会心痛,”方九娘指着赫连依扯着沙哑的嗓子控诉,“我早该想到……”
“解药在哪里!”高照不在意方九娘与赫连依之间的仇怨,他在乎的只是命苦小管家还在炼狱里挣扎。
“死心吧,没有解药。”方九娘朗声大笑,又似放声大哭,“先帝赐箴言时,根本没有给我们解药……解药或许在当年监视我们的人手中,但大公子不肯交出神谕,监视我们的人也就无需露面……”
“黑甲将军,”赫连依吩咐手下,“速速送祝公子回府,命幽州最好的郎中为他解毒。”
陆六收了刀,腾出手背起祝筠,跟着黑甲卫离开。高照见形势尽在王姬掌握之中,亦不多留,随之离开。
“李邺呢?”身后的赫连依问道。
“逃了。但那个叫阿奈的打手被我杀了。”高照头也不回道。
东方的云霞像火烧的原野,赤色与金黄交织成片,驱散暗夜遗落的灰色云彩。
“这样的朝霞真应景啊。”穆云上坐在马车中感慨。
“王姬尚在地宫中,大家主可要前去。”马车旁的下属问道。
“她有自己的原则。她不希望我过去。”穆云上道。
“既然是曹氏作案,是否要将曹熙羁押。”下属又问。
穆云上叹了口气,怔怔地看着东方的霞光,没有作答。
上巳节祓禊祭礼如期举行,黑甲卫甚至没有撤离旧宫,就直接守在的祭台周围。王姬与大家主着礼服庄重出场,仿佛昨夜如常,没有任何事发生。但祭礼的流程删了许多环节,譬如穆云上本要托祭司宣读一纸神谕,那是他写的一首藏头诗,藏的是一段姻缘,他与赫连依的姻缘。
九州之地形形色色的人来到幽州,目的就是听这一纸神谕。穆云上时常设想,那些人得了诗,然后绞尽脑汁解开谜面,却发现是大家主对王姬溢于言表的爱,会不会抓耳挠腮。
穆云上亦很惋惜,为王姬新纳少君的宴席被改成上巳节的祈福之宴。穆云上选择放手,不单是因为瞿万在王姬面前说出了自己压心底的小秘密,更多的是因为地宫破败的石床上,尽隐大哥亲手刻下的一句句话。那样深刻的爱,不会为时光磨灭,反而如陈年的酒,越是深藏,越是浓烈。
“在想什么?”王姬侧首,见穆云上眼珠子东漂西闪,忍不住问道。
穆云上从水渠中捞起一杯酒递给赫连依,“尝一下,这曲水流觞的酒正是江南桂花酿。阳春三月却有金秋九月的桂花香,有没有一种穿梭光阴的感觉。”
赫连依端起酒来细品,果真如那缠绵的江南,丝丝香甜绕舌,久久不散,“是挺别出心裁的。”
“我想的点子。”穆云上笑道,他举起酒杯,将杯中酒尽数干了,觉得不够,又连灌了两杯,终于壮着胆子开口,“其实我为今天做了许多……我犹豫了很久直到昨天下定决心,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娶你,但……今天我变卦了。”穆云上又捞起杯酒饮下,“阿依,我想通了。我只是不希望你一直活在过去得阴影里,尽隐大哥的爱不应是你伤心的理由。他和我一样,希望你平安、开心,你不该终年靠看着那些少君拼凑出尽隐大哥的残影活着……放下吧。”
“小云上长大了,”赫连依温柔地一笑,“我会记下你说的话,不过改变很难。”
“那就试着一点点来。”穆云上道。
鼓乐声起,是年前凤仪阁琴舞前的皮影戏所讲的龙女奇谈,只不过,皮影戏改成了戏曲。承担龙女一角的是风亭玉。她的歌声很甜美,不似通常的舞伶那般造作。特别是故事高潮,她提剑与天神大战的桥段,更是以雷霆霹雳般的剑舞完美呈现出来。幽州百姓呼声如潮。
“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戏剧的尾章,风亭玉凭栏独唱,凄哀婉转,词语间满含道不尽的思念,令闻者潸然泪下。
“我原以为你安排的是凤仪阁有名的琴舞。”赫连依拭去眼角的泪。
“那确实是一段精彩绝伦的舞。可惜不适合祭台。”穆云上道,“安排这场戏,为的不仅是讲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本家主要通过这场皆是隐喻戏,告戒那些觊觎神谕之人,尽隐大哥宁死守护的秘密,岂容外人窥探。”